贵妃宫中今日前所未有的冷清,所有人都去乾翎殿道喜了。
宫女奴才们大气不敢出,偌大的宫宇只闻安美人似有似无的啼哭声,无端凄凉许多。
半晌,陈采文失神的目光又狠厉起来:“皇后个贱人得意,绝不会让琅儿我们母子有活路!去,把安美人叫进来。”
大宫女应声去了。
不一会儿,安美人掩着面进来,眼睛还是红肿的,跪了太长时间,身子又单薄,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
陈采文也没好到哪去,这些天的焦躁和烦闷都写在脸上,生生把一张美人脸,熬老了十多岁。
两位昔日风光的嫔妃相对而立,倒显出几分物是人非来。
安美人先是拜了一礼,声音哽咽着更想说话,就先听见贵妃说道:“叫你叫来不是听你为韩泉求情的,要是敢哭哭啼啼半句,本宫把你赶出去,韩泉也必须死。”
陈采文今时今日落魄,身上的戾气更突显出来,说话一点情面不留。
安美人只能闭上嘴,忍着一肚子委屈先听贵妃说。
谁知道,贵妃一开口又是一句石破天惊。
“本宫要你去找韩泉,让他继续找暗线刺杀刘瑜!”
安美人心惊,失口道:“皇宫戒备森严,在皇子所尚且不能成,现在大皇子成了太子,刺杀岂不是更加难上加难?”
“一次不成就来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四次,本宫总要杀了刘瑜,为我的琅儿铺路!”
陈采文有些疯魔,安美人却不敢多言。
韩泉以前是有些帮派的朋友,武艺高强,在皇宫里也能来如自如,可上次在皇子所刺杀大皇就被拦截了,还差点被发现踪迹,可见大皇子身边有高手保护,若要再行刺杀,难保韩泉不会被牵连出来,被污蔑贪污公款还有翻案的余地,真要顶了刺杀皇子的罪名,只有死路一条。
安美人知道贵妃的性子,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只能狠狠咬了咬嘴唇,不再多言。
乾翎殿今日是真热闹,大皇子凯旋回朝,被封为太子,皇后的亲哥哥又立下战功,可谓是双喜临门。
各宫道喜的嫔妃络绎不绝,往日在陈采文那边站队的妃嫔也带了厚礼来,皇上的赏赐也到了,内务府的掌事还专门在宫门口铺了挂“龙腾九天”的鞭炮,图个喜庆。
时乐多日不见刘瑜了,很想念这孩子,刘瑜也想娘,昨日还在众将领面前颇有气场的皇子,到了时乐面前就露出小儿态来。
热闹一直持续到晚上,来乾翎殿祝贺的人才慢慢散去。
时乐安顿好刘瑜,回到主殿,点了灯,对采荷道:“卓太医今晚当值,你去请他来。”
前些时日卓青随梁中正走了一趟河阳,研制出救治鼠疫的药方,拯救了河阳的百姓们,回宫后受到皇上的嘉奖,如今是太医院的院判。
院判新官上任的第一天,不是接受众人祝贺,而是即刻清点了药材,挑出滋补温养的送往乾翎殿。
——听闻皇后为河阳贪污案操劳,身子略微不适。
时乐当时就是操劳过度,累着了,卓青却放在了心上,她还说人家小题大做。
好在被卓太医太医调理着,身子恢复的很快,日日白皙红润的面色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时常传卓青来不全是为了医治,更多时候是传递情报,陈阎的贪污案是大理寺负责,但时乐并不完全放心,以陈阎的财力和权利,收买一个大理寺卿太容易了,哪怕这事是皇上交代下来的。
因此,她托梁中正盯梢,在梁御史眼皮底下,大理寺卿不敢枉法。
卓青来时手里仍提着药箱子,里面是刚温好的药膳。
良药苦口,卓青却有法子把苦涩的药汤变为可口的膳食。
采荷给卓青开门时,看到搁着药膳的箱子,笑道:“是药三分毒,卓太医心细,每次都给咱们娘娘的,都是不伤身的药膳。”
卓青微微点头,意思是听到采荷的话了。
他这人就这样,不怎么说话,偶尔说上一两句时声音低沉稳重,很让人有安全感。
他进屋先是像时乐请安,然后把药箱放在桌上,端出盛着药膳小碗:“冷热刚好,娘娘请用。”
时乐一看就笑了,气的,数落道:“卓太医每回来都带着药膳,下次可不敢让你进门了。”
卓青低头搅拌:“不苦。”
时乐无奈:“本宫知道不苦,可刚用完晚膳,实在吃不下。”
卓青顿了会儿,把小碗搁下:“待会吃,吃一半,让采荷姑娘热热。”
时乐就没见过这么负责的太医,哪像个拿皇家俸禄的啊,就跟以前在家时,催着自己吃药的爹和娘一样。
也不知为何,她突然起了点顽皮的心思,故意说:“待会儿也不吃,本宫近日都胖了些,亥时后就不吃任何东西了。”
“娘娘什么时候有的这个规矩?”
“今日。”
卓青沉默片刻:“上次微臣去河阳月余,回来时娘娘脸色都没血色,焉知不是太过纤瘦的缘故,才刚养回来一点,就又嫌胖了,这怎么能行?”
时乐:“……”
用得着这么气急败坏吗?
她本也不是认真拒绝的,医者大概都见不得医治的对象对自己这么不负责吧。
“行了行了,本宫待会儿就吃,成了吧。”
卓青这会儿才意识到失言,可失言也是忠言,便没请罪。
时乐言归正传:“陈阎的案子怎么样了?”
“陈阎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大理寺一时拿不出别的证据,只能先把人放了。”
是意料之中的结果,陈阎不会拿官途来玩笑,有些事敢做就不会轻易留把柄。
时乐微微点头:“不急,慢慢查。”
“是。”卓青道,“微臣与梁大人会尽心竭力。”
“韩泉呢?”时乐又问。
卓青皱了下眉,低声在时乐耳边说了句什么。
翌日清晨,时乐照常去乾坤殿处理政务,临走前,吩咐下面的小宫女:“若是安美人来,先领她在偏殿候着。”
采荷正要把娘娘扶上轿辇,闻言一愣:“安美人来做什么?”
轿辇平稳起步,往乾坤殿的方向慢慢前行,时乐玩笑道:“道贺。”
采荷当真了,不屑道:“昨天那么多人来,就是不见贵妃和安美人,虽说咱们大皇子当上太子,庆祝几天都不为过,但到底是昨天的事了,安美人现在来找补不是晚了吗?”
时乐伸手戳戳她的脑袋:“哪那么多碎碎念,不怕长龅牙?”
采荷赶忙捂上嘴,生怕娘娘说的话应验了,为了安美人张了对龅牙可不值当。
在乾坤殿批折子没一会儿,宫里的小丫头就来禀报了。
采荷进来传话,说娘娘神了,安美人去乾翎殿求见,现在已经被宫女带去偏殿了。
时乐意料之中的事,她托卓青查过安美人的出身,发现安家早年资助过一个落魄秀才进京赶考,这个秀才就是如今的韩泉。
韩泉时乐也查过,除了是探花出身外,最让人瞩目的就是他酷爱琴,在一众只想着高官厚禄的官员中尤为高雅脱俗。
而万寿节那日,安美人正是和她同奏了一曲《金缕衣》,时乐很难不把两个琴技一绝的人往一块想,果然查到了些陈年往事。
“知道了,让她先等着。”
时乐今日折子批完得早,没让安美人等太久。
她现在每日基本上要花一个时辰在乾坤殿,刘炤去上朝,她就在乾坤殿处理整政务,刘炤下朝总会留她一同用午膳,目光含情脉脉的,时乐实在嫌弃得慌,后来干脆把去乾坤殿的时间提前,早去早走,省的花精力应付刘炤。
回到乾翎殿,时乐去正殿,宫女传来安美人。
安美人脸上的泪痕都没擦干,眼中挂着凄苦地神情,见到时乐,还是勉强笑了下:“参见娘娘,臣妾恭贺娘娘大喜。”
道贺必然不是目的,时乐抬手示意平身,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安美人见皇后不答话,心里没了底,早知道昨日就不该去求贵妃,耽误了向皇后道贺的大好时机,今日再来找补,人家心里肯定不快啊,自己的目的也太明显了点。
但是为了那个不省心的人,她认了,一咬牙跪倒在地上:“请皇后救我!”
时乐搁下茶盏,吩咐采荷给客人搬来凳子:“坐下说吧。”
安美人依言坐下,眼中除了泪痕还有决绝,像是豁出去了什么事情:“娘娘,臣妾臣妾斗胆求你救救韩泉。”Χiυmъ.cοΜ
接下来安美人详细讲了她和韩泉的所有事情,跟时乐猜测的差不多。
安美人名叫安钰,是安家颇有才情的小姐,跟卓青查到的情况一样,早年韩泉还是落魄秀才时,曾饿得晕倒在安家门口,被还是小姐的安钰撞见,塞了一碗白米饭。
韩泉感恩,中了举人之后专门到安家道谢,那时候他依旧不富裕,口袋里仅有的十两银子全放在了安家门口,只是安家哪里缺他这十两银子,安钰硬是让人找到韩泉还给他,还问他愿不愿意住在安家,专心准备来年的会试。
韩泉原是不愿意打扰人家的,可在见到安钰的那一刻,就再迈不动辞行的脚步,神使鬼差地留了下来。
韩泉是书生,六艺样样精通,最是擅长音律,安钰也喜欢弹琴,两人时常交流琴技和指法,或是一人弹琴一人读书。
竹林月影下,《金缕衣》琴声中诵《湘夫人》,大概是安钰心中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幕。
后来韩泉中了进士,又在殿试中表现优异,被钦点为三甲探花。
高中探花郎的韩泉第一念想就是回到安家,把这一消息告诉安钰,如果……如果安小姐愿意,就明媒正娶她进门。
那年殿试,皇上离去的特别早,把一切事务交由礼部尚书和翰林院几位学士主管,自己匆匆离去了。
打听才知道,今日除了殿试,还有殿选,殿试清一色的男子,殿选却是清一色的秀女,皇上急着去那边也不奇怪了。
殿试散场的同时,殿选也接近尾声,韩泉出宫时却在宫门口偶遇了安钰。
安钰穿着秀女的衣裳,手里拿着入选秀女才会赏赐的如意。
韩泉再不愿意相信也得相信,安钰入选了,要进宫当嫔妃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没有说话,遥遥相望已经得知彼此身份,皇上的后妃和皇上的探花郎,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安钰进宫了,韩泉却没有依照旨意去州县走马上任,而是求了一个人,当时还不是尚书的陈阎。
新晋科考生对吏部分配的官职不满意,私下给吏部送点金银,是可以做稍微调动的,约定俗成的事。韩泉也去求,不是求官,只求能留在京城,就像他当时莫名其妙选择留在安家一样,如今他选择留在京城。
“娘娘。”安美人说完所有的事,眼中更加决绝,“韩泉被陈尚书污蔑,命在旦夕,求您救救他,只要娘娘救下他,贵妃每月去勾栏学习妓/女手段勾引皇上的证据,臣妾双手奉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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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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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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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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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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