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看他神色平静,不像是受了委屈,安心下来。
“我以为有了当年之事,你再不愿意与朝廷扯上干系。”
“我原本是如此打算。”沈劭道,“可这些年看下来,就算我不找事,祸事也未必不会来找我。皇上说的不错,眼下种种,皆因旧事不曾解脱,一日不了,我便一日不得安生。”
“旧事?是指常阳侯的案子?”
沈劭点点头。
“我父亲和几位叔父、兄长本来罪不至死。”沈劭道,“记得流放路上,父亲曾对众人说,等流放个三五年,事态平息,先帝就会下诏赦免。他那时仍心怀希望,叔父和兄长们也并未灰心。”
凌霄有些迟疑,道:“你是说,常阳侯就算被流放,也仍相信父皇?”
“我知道你觉得不可思议,但父亲是个务实的人。若无根据,不会心怀幻想。”沈劭道,“必定是先帝有言在先,和他说过什么,他才会说出这话。”
凌霄如今回忆起来,先帝确实十分看重常阳侯,朝中一度传言,常阳侯终有一日,要代替李阁老成为首辅。常阳侯身死后,先帝也消沉了好一阵子,兴许他心里头是舍不得常阳侯的。
她颔首道:“如此说来,发配贵州,未必不是一个折中的保命法子。”
“我父亲一向深信先帝,即便受了囹圄之苦,也仍念着先帝知遇之恩,体谅其苦衷。”沈劭的唇边浮起一抹苦笑:“此事,我至今仍看不明白,但父亲当时坚持己见。依他设想,贵州有亲族接应,虽身负罪责,但也至少能平平安安地过下去。只要活着,就还有盼头。可他却未料,有人急于要他的命。他们必定知道,父亲有能耐翻身脱罪,重回朝廷,故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断了他的生路,让他再无翻身之日。”
凌霄听着,一时默然。
她曾设想与他谈起这些过往,还以为他会大哭一顿,可他脸上并无悲痛,却显得十分平静。
“你当上了知府的事,朝廷里的人知道么?”她问。
“此事,皇上不曾声张,但大约瞒不得许久。”沈劭道,“不过我若退缩,他们仍有法子杀我。李阁老既然能买通一个钟老煞,就会买通第二个。无论如何,我已经逃不开了,何不与他们较量一番?”
凌霄颔首,忽而抬眼:“我说了我会保护你,说到做到。”琇書蛧
沈劭的目光动了动,却摇摇头:“你已经帮了我许多。可你也当知晓,这是我的事,唯我自己才能解开。”
他的目光温和,像夏日里荷塘边的一缕清风。
凌霄知道此事牵扯甚广,没有反驳,低头抿了一口茶。
窗外天色渐晚,归鸟啼鸣。
沈劭起身,道:“你必是十分劳累,且去歇息。我还有些事,先行一步。”
凌霄道:“你去何处?”
“我乃扬州知府,如今到了仪真县地界,少不了跟官府打交道。”
凌霄想了想,道:“阿劭,你如今当上了扬州知府,正气堂的事务作何打算?”
“我打算将正气堂还给晏小姐。”
沈劭说得并无犹豫,大大出乎凌霄的预料。
她诧异地问:“你过去不是说,公子不能容月夕为堂主的么?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因为如今晏小姐身边有你。”沈劭道,“有你相助,她必可坐稳堂主之位。”
这倒是实情。凌霄有些不好意思。
“月夕不让我用公主的名头给她帮忙,说来说去,我也只能出出拳脚罢了。”
“便是只有拳脚也是大好。”沈劭道:“你擅武,晏小姐善谋,你二人取长补短,可比旁人强百倍。”
他自诩说话公道,可凌霄却一下蹙眉:“你说我有勇无谋?”
沈劭看着她的脸色,倏尔语结。
“我并非此意。”
凌霄哼一声,道:“你忙去吧,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她说罢,站起身,昂着头,转身离开。
沈劭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由讪然。
说不高兴就不高兴,这脾性,当真是从来没变过……
次日早晨,众人启程返回扬州。
沈劭和张定安骑在马上,一道同行。
“你这就是不会说话了。”张定安朝后面凌霄的马车望一眼,摇摇头,“她的脾性你还不知道么?最讨厌别人说她有勇无谋。你离宫多年,对她知之甚少,我可告诉你,她如今越发小心眼了。我轻易不招惹她,离她越远越好。”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在她府上供职?”沈劭反问。
张定安的脸色僵了僵,道:“那还不是因为皇上怕她发疯,让我看着她?”
沈劭却微笑:“可皇上说,是你是主动请缨的。想来,张尚书为了你的亲事,没少催促?”
这都被他打探到了,江湖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张定安心里骂道。
“婚姻之事,岂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他心思一转,忽而道,“上次我回去,太后说要我当驸马来着,可惜我临时接了这趟皇差,否则你这次进京,就是顺道去喝我与公主的喜酒了。”
沈劭却毫无异色,只讶道:“原来张大人是愿意的?我还以为张大人宁死不屈。”
看着沈劭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张定安颇有些骑虎难下。
他干笑两声,道:“什么宁死不屈,把公主说的跟豺狼虎豹似的。我自然是愿意的,就是怕公主不愿意,才以一己之力将这门婚事挡下。”
“哦?”沈劭看着他,“你有何打算?”
“我记得从前,你与公主颇是合得来,宫中还要传言,先皇后要将公主许给你。”张定安眨了眨眼睛,“你如今对公主是个什么想法?想当驸马么?”
沈劭的目光定了定。
“如你所言,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淡淡道,“你是如此,我也是。”
张定安“啧”一声,道:“这等胡话你就别拿来蒙我了,你去何处找父母之命?去常阳侯坟前请他示下么?”
见沈劭的脸色沉下,张定安忙道:“我是跟你熟悉,关心你,才问你这话。换作别人,你看我可有兴致搭理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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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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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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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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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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