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光鲜亮丽的商业区背后是充斥着油炸、高盐等减肥杀手的小吃街。年轻靓丽的女孩们露着修长的腿走过,路边的小桌子上摆着成堆的毛豆壳和龙虾壳。
风从里边走过,都像是被粗盐腌过了一道。
脸色苍白的女人裹在厚厚的外套里,从头到脚只露出来一双眼睛。
她低着头走进烟熏火燎的街头牛排店,伸出尖尖的手指在菜单上点了一下。这么热的天,店里的风扇呼啦啦的转,她却像是多露出一寸皮肤都嫌冷似的,点完菜就把手指缩回去了。
“还是老样子,三分熟,”服务员问,“打包?”
她点点头,转身在店里找位置。
这家牛排店客人很多,这个点几乎没有位置了。只有靠门边的一张桌子,边上坐着个年轻女孩,头上戴着耳机。女人犹豫了一下,走到女孩身边坐下。
女孩面前的牛排切得零零散散的,却一块都没动,敷衍地蘸了点黑胡椒酱。牛排里的血水沾在刀刃上,看得女人止不住地咽口水。
“三分熟的牛排只有表面是熟的,里面是生的,一刀切下去还有血水渗出来。”女孩忽然开口,眼睛还看着屏幕,“我就奇了怪了,你去菜市场买块生肉回家啃不也一样吗,干嘛非得上这儿来?”
女人触电般弹起,转身就要往外跑。
裴雪听动作比她更快,越过半张桌子抓住了她的手。女人的手光滑冰冷,表面却像是覆盖了一层硬角质。女人眼里凶光毕露,帽子在挣扎间落到地上,口罩也扯得掉了下来。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部分娇嫩的皮肤被细细密密的鳞片包裹着。女人呲着一口尖细的白牙,威胁一般盯着裴雪听。她简直像是末日电影里爬出来的异形。
裴雪听不为所动,女人却惨叫一声软倒下去。
“执行公务,拍什么拍?”裴雪听用手铐把女人拷住,指着偷偷摸摸用手机对着这边的小年轻说,“再拍就跟我一块儿回去喝茶。”
说完,裴雪听捞起地上的帽子口罩,严严实实地把女人罩住了。
——
“我成精两百多年了,原型是蠃鱼。”
“你在特调局的户籍科落过户,是正儿八经的公民,这些我们都知道。我们想问的是,六月三日晚上八点到九点半,你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方东青盛气凌人,闻言冷哼一声,从档案袋里抽出来一叠照片扔在桌上,“六月三日晚上八点,碧辉园小区三栋一单元的电梯拍到你进入的身影。你家可不住在那里,你去干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被手铐铐在椅子上的蠃鱼崩溃般想要抱住自己的头,却动弹不得,带得手铐一阵哗啦啦的响。
单向玻璃后,裴雪听大爷似的坐在椅子上,潦草地扣着耳机昏昏欲睡。她面前的台子上堆着七八杯咖啡,旁边的干员大气都不敢出。
最近京州市妖物犯罪案件暴涨,行动科荣登特调局社畜榜榜首,有生以来第一次超越了信息科。行动科连轴转了好几天,连女鬼白茵都拉着窗帘三班倒,没一个人敢提出下班回家。
“当天晚上你在七楼下电梯,从七楼的消防通道翻到八楼李家阳台。现场栏杆验出了你的指纹,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方东青加班加得脑门冒出来好几颗痘,实在不想和她纠缠,图穷匕见道。
“他们一家人……怎么了?”蠃鱼胆战心惊地问。
“还装傻?李家一家三口,新婚小夫妻带着个孩子,没剩一个活口。”方东青把最后几张照片扔出来,冷笑道,“现场跟屠宰场一样。”
蠃鱼颤抖着去抓那几张照片,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呜咽着痛哭出声。
“我真的不知道……我最近总是控制不住妖力,连维持原型都很费力。直到前几天,我一早醒过来,发现嘴边都是血。”蠃鱼涕泗横流,“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真的没有想杀人。”
裴雪听被方东青那声铿锵有力的“还装傻”震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瞌睡醒了大半。
监控室的门被人敲响,宋小明推门进来,“裴科,那家街头牛排的资质、食材来源都调查了,没什么问题。”
裴雪听随便翻了翻一指厚的审批单、化验报告,她本来就睡眠不足,密密麻麻的数据看得她头晕眼花。裴雪听眼不见心不烦地把单子往宋小明怀里一塞,说:“知道了。”
审讯室里,蠃鱼还在哭着辩白。
“我压抑不住想吃血食的冲动,买了很多生肉堆在冰箱里。可是我很害怕这样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所以坚持着去吃熟食。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特调局手头上证实和蠃鱼有关的案件就有三起,只不过方东青一直没提起。
要不是裴雪听心知肚明,恐怕都要相信她的哭诉了。
“冷冻的肉和活人的血肉当然不一样了。”裴雪听感慨道,“谁都想吃新鲜的嘛!”
——
“这三个月的非人居民犯罪和厉鬼作祟已经超过了去年一年的量,”陆吾十指交叉摆在桌面上,语重心长道,“我听说你们行动科已经一个星期没下班了?”
“你要给我加工资啊?”裴雪听抱着杯热水,喝进嘴里都是咖啡的味道。她怀疑自己的舌头已经被咖啡腌入味了,神情恹恹地敷衍陆吾。
“你能不能正经点?”陆吾无奈地说。
“正经什么啊,你要不就给我调人手,要不就给行动科扩招。”裴雪听没好气地说,“你给我开几个钱的工资啊,我这么给你卖命你还要挑剔我的态度?”
陆吾说不过她,只好抬起手掌往下压,示意她给自己一个开口的机会。
“这次的事态,可能和青铜棺有关。”陆吾意简言赅道。
裴雪听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西北檀真、西南兰舍夫人和东北杜允的青铜棺都打开了,现在只剩东南的青铜棺。如果河洛大阵是以四具青铜棺作为钉子,封死戾气涌出的裂缝,现在会出事也不稀奇。”
“看来你不是没想过这背后的原因。”陆吾略感欣慰。
“谁要加稀里糊涂的班啊?”裴雪听没精打采道,“我可警告你,现在是新时代了,不兴搞活人殉葬那一套了——这么干的都是邪教。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就算要活人殉葬,现在也找不到当年那四位一般的大天师了。”陆吾半是辛酸半是嘲讽地笑道,“我还能怎么办,就像你说的,特调局要扩招,加大天师比例。”
裴雪听愣了一下。
特调局里倒不是没有天师,只是没有妖物那么多。妖物能做的合法工作本就比较少,为了不在人类社会里暴露身份,他们大多会选择在特调局下属的单位里任职。
混在同伴里,对他们的身心也是一种放松。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保持人类天师在特调局里的低比例,是为了给予妖物更大的生存空间。
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理论深入人心,大部分天师对妖物遵纪守法这一点持保留意见。
“是因为失控的妖物太多了吗,”裴雪听问,“他们不会觉得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吧?”
“有一部分人担心,妖物失控的情况会蔓延到特调局里来。到时候没人能出来收拾局面。”陆吾有点犹豫,“就像……银藏那次一样。”
“得了吧,那他们怎么不把你一起撤了?”裴雪听嗤笑道,“有贼心没贼胆,背后又是哪几个天师世家在使劲?”琇書蛧
陆吾哭笑不得地扔面巾纸砸她,“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
行动科办公室里挂了张两人高的红纸,上头密密麻麻地写着案发时间、地点、受害人人数和姓名。宋小明踩着小板凳,找到“碧辉园”三个字,用刻刀扣了下来。
一张红纸被扣得支离破碎,宋小明小心翼翼地操作着,生怕把下一行撕坏。他负责坐在办公室里调各类卷宗到一线,虽然没有裴雪听风里来雨里去的累,但也不轻松,困得眼皮子抽筋。
办公室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宋小明吓了一跳,结结实实地摔了下去。
沙发上盖着小毛毯的玄武、阴暗角落里蜷缩着的白茵、四仰八叉躺在办公桌上的毕方、窝在零食袋子堆里的司南被这拆迁似的动静惊得差点跳起来,一群妖魔鬼怪惊魂未定地看着门口。
穿戴整齐的张又南疑心自己走错了地方,忍不住绕出去看了两眼门牌。
确实写的是“行动科”没错。
“吓死我了。”白茵摸了两把胸口,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心跳,于是悻悻地收回手。
“我是来报道的。”张又南一板一眼地说。
玄武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起床动作太剧烈会导致猝死。”说罢维持着躺棺材似的姿势倒回了沙发上。
方东青翻了个白眼,矜持地拉下裙摆遮住大腿,该怎么睡还是怎么睡。
“我记得你,”司南揉着眼睛说,“你是那个天师府的小孩。”
张又南无言以对。
“档案给我吧,裴科现在不在。”白茵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档案,回到工位上激活他的信息,把工牌递给他,“上班要打卡,下班……估计最近一两个月下不了班了,随便吧。一个月有五百块餐补,可以在食堂刷。”
张又南左右环顾,踌躇着问:“我现在需要做点什么吗?”
白茵困得头都要从肩膀上滑下来,这句话在她耳朵里拐了十八个弯,她迷迷糊糊地说:“坐哪?要不你先跟宋小明挤挤,等那边那几个睡醒了去给你搬张桌子。”
张又南彻底无语。
——
檀真带着一身血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进了太平间。
躺在桌上的方东青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把拉开脸上的打印纸,嘶吼道,“哪个王八蛋又去吃人了?”
“吃人的已经算好破案的了。”檀真头也不回地在储物柜里翻出换洗衣服,一头扎进了洗澡间。
他洗掉了一身黏糊糊的血,用大毛巾搓着头发走出来,发现裴雪听已经回来了。裴雪听披着件外套靠在桌子上,嘴里叼着根巧克力棒,抬头看见他便招手示意他过来。
只要裴雪听坐在这里,办公室就没人敢睡觉。一群人强打精神坐起来,翻卷宗的翻卷宗,打电话的打电话。
檀真凑到她旁边,低头在她的脖子上嗅了嗅,“一股咖啡的味道,你喝了多少?”
“不知道,”裴雪听说,“反正我现在已经失去味觉了。”
“你做不完的交给我吧,你睡一会儿。”檀真蹭了蹭她的耳廓,轻声说,“咖啡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裴雪听笑出声来,“说的跟你身体很好似的。我刚把你领回家的时候,陆吾说你的免疫系统就是个摆设,我当时就下定决心要把你供起来,结果你非得来特调局和我加班——图什么呀?”
“我的疫苗都打完了。”檀真半搂着她说,“我只是想和你呆在一起,不可以吗?你这样好辛苦,我看着不舒服。”
檀真身上温热湿润的水汽弥漫过来,混着沐浴露的草木清香,惹得裴雪听有点色令智昏。裴雪听忍不住抬手按在檀真的后颈上,逼着他低头,在他淡色的唇瓣上咬了一下。
“谁教你这么说话的?”裴雪听抵着他的额头问。
“我看电视学的,”檀真眨眨眼睛,湿漉漉的睫毛拧成一绺一绺的,衬得他的眼睛像是鹿,“电视上说,人长了嘴就是要说话,要让在意的人明白自己的意思,避免误会。这样不对吗?”
裴雪听的视线偏移到他红得滴血的耳垂上,笑出了声。
“可以。我喜欢听。”
那头,司南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拉起蹲在电脑面前敲键盘的宋小明说:“走了,给新同事搬桌子。”
宋小明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再看看身高一米八、丝毫不显得羸弱的张又南,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最近有没有得罪过司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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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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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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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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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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