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问的,他都问到了。
沈青落后一步,看着他身着青色官服的背影在太阳底下走着,进了门。
屋内陈设并无稀奇,两人沿着书架、书桌、窗台、躺椅、案几,查看了一遍,视线最后同时都落在案几上的茶杯中,里面有着未喝完的茶水。
目光交汇,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不待交代,沈青走上前,拿起茶杯检查,没有毒,放回原处,又拿起茶壶检查起来,壶嘴、壶盖、壶内茶水,一一查过。罢了,放下茶壶,回头对郭推官摇了摇头。
“难道真是自杀?”郭推官难以置信地说。
沈青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问:“你真相信他是畏罪自杀?”
郭推官往躺椅上一坐,极轻蔑地扫了尸体一眼,抬起头对她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不信他会这么容易自己去死。”
说王知府杀人,他倒信,可自杀,他就不信。盘根错节的,处处是利益纠葛,王知府真杀了人,活罪也许难逃,死罪嘛,却不一定。
“那是什么?”他忽然问。
沈青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门后角落里有东西。
他已起了身,从门后捡起来。
是两根绳子。
“怎么会有这东西?”沈青也奇怪。
郭推官拿绳子在脖子上比划:“总不能是绳太长了,不够他上吊,才剪下两段吧。”
他这是在说玩笑话,人已经扭头去招人来问话。
但这绳子却是跟王知府用来上吊的绳子是一样的。沈青从他手中接过绳子,扯直来看,都有一扇门那么长。
负责打扫书房的丫鬟进来回话,说之前并未在书房见到这绳子,也不知谁拿进来的。
丫鬟下去。
郭推官挑了眉,摊开手一脸无奈:“看来又有得查了。”
绳子其实倒不稀奇,只是出现的场合不对,时间也不对,太过违和。
也许绳子就是破了这桩案子的关键所在,找到这绳子的用处,就能解答王知府是如何被“畏罪自杀”的了。
“如果这是凶手在栽赃,那么王知府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沈青喃喃地说。
栽赃给大官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
郭推官把绳子扔给衙役:“把证物带回去,派人把这间屋子守好,谁也不许靠近。”做好交代,领着沈青出了府。
沈青以为他只是送她出门,不成想才落座,就听他也上了马车:“去宁王府。”
“郭推官不再审问一下了?”沈青疑惑地问。
眼下还早,他还有很多时间去查探。
郭推官放下车帘:“若那两根绳子有‘大用处’,凶手会放心留在现场吗?”
“他会趁着尸体被发现时混入其中,再悄悄背着人把绳子拿走,”沈青思索着,“你怀疑谁?”
郭推官摊开手,笑:“在场的人都有嫌疑。”
他在等她说。
“但最值得怀疑的是管家,是不是?”沈青也抿唇笑起来,“凶手没找到时机把绳子拿走,他一定不放心,那么一直在现场呆到最后的人很可能就有凶手,管家是最后见过王知府的人,又在府中拥有极大的自由,可以自由出入而不被注意。”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郭推官说。
“那你怎么不去查?要杀人总有理由,什么原因使凶手嫁祸给王知府,这些都不是无迹可寻。”
郭推官抱臂而坐:“你没注意到,我刚才已派人去查了。”
什么时候?她竟丝毫未有所觉。
“案子现在有了进展,只等看到时会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他声音低下来,“这消息慕远应该跟你说了,多县发了洪水,情况很不好。”
沈青情绪也低落下来,微微地颔首。
郭推官又说:“慕远在想法子联络商队给灾区运物资。”
她抬起头。
郭推官一摊手,无奈地笑:“可你也知道,当今陛下是很忌惮各位王爷的,慕远想做的是减少伤亡,可在别人眼里那是收买人心。慕远虽早备好了粮食、药材,运输问题却很难解决。”
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看出她的疑惑,郭推官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还是让慕远跟你说。”
沈青的心于是再一次提了起来。
存心殿里,宁王在与人交谈。
见他们进来,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了:“什么事?”
“慕远,沈姑娘毕竟是你请来的,还是你来说吧。”郭推官寻了张椅子坐下。
宁王抬手示意沈青也坐下。
才入了坐,就听他说:“我想往灾区运些粮食、药材,只是不好借我的手,想请你帮忙。”
沈青望了他一会儿,说:“我怎么帮你?”
她只是一个大夫,没钱,也没路子。wWW.ΧìǔΜЬ.CǒΜ
宁王嘴角勾起,像在笑:“我有很多生意,可商人自古逐利,若突然往各地捐大量粮药,太惹眼,所以需要你来出面。”
她仍未明白他的意思。
“你师父冯梦吉,得先帝称赞仁心遍布四海,如此名望,便是耗尽家财捐粮药也不会惹人怀疑。”他手里托一白瓷杯,细看起来。
“可我师父并没这么大的能力。”硬要担他的名,也很危险。
他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沈青抬起头对凝视他。
宁王摆弄着茶杯:“你几个师兄都出了师,如今都成了一方名医,也是有底子的,师父都捐了,徒弟自然也要捐,多些人自然也就更安全。”
原来他打得是这个主意。
或者说,一开始他就已经这样算计好了。
沈青端坐着:“你想让我师父、师兄都掺和进来。”
“你也要捐,而且要捐得更多。”宁王看着她,收敛了笑。
沈青想起,他的“病”宣告痊愈后,赏赐了很多金银财宝,她是要退还的,可他说暂且拿着,也许日后用得上。
原来是在这等着。“我不能替师父跟师兄做主,让我给师父写封信问问他老人家的想法。”
“那是自然。”宁王笑起来。
他又细说了打算:“届时会有商人售卖粮药,让你师父只管买便可,钱我会想法子还给你。”
离开时,沈青还是忍不住回过头问:“宁王殿下,若是我师父不答应,你该如何?”
三分笑意涌上眼角,他说:“会答应的。”
一个以仁心闻名天下的名医,不会不愿意帮这个忙,更遑论她还在他这里。
“宁王殿下,真是算无遗漏。”她也笑。
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她写这一封信。
“你不必担心,不会只有你们,我也还算有些其他路子。”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青脚步顿了顿,随即快步走了出去。
若是只有他们露面,自然显得鹤立鸡群,到时当然会是史无前例的万众一心,他们不会很显眼。
她相信他此举是为灾民,可除此外,难道他就没有自己的私心?
他在下一局棋,以天下为棋局,所有人都可是他的棋子。
沈青走后,殿内只余两人。
郭推官收回目光:“沈姑娘是不是生气了?”
被当做一枚棋子,从始至终全是算计,脾气再好的人都会生气。
宁王从座上走下来,目光略过殿门:“没有影响。”
极为平淡的语气,似在说今天有太阳,不会下雨。
郭推官又问:“案子还要沈姑娘来查吗?”
“进展如何了?”宁王走到案几旁,低头研墨。
“已经找到了破绽,房中有两根长绳,”郭推官也走过来,“我认为是解开密室杀人的关键。”
基本确定是他杀,那么这绳索就是凶手制造密室的手段。
宁王铺开信纸,用砚台压住:“让她继续跟着你查。”
郭推官探头看他在写什么,继续说:“可我看沈姑娘精神不大好,从她这些日的表现来看,她已经达到我们的预想了......”
宁王回过头,凤眸微眯,上下打量他:“守义,你最近是不是很缺女人?要不要我送你几个?”
“得,当我废话好了,你也用不着挖苦我,”郭推官抱臂靠在案几上,“我就是觉得沈姑娘人挺好的,你这样算计人家,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信写完了,宁王把信折好塞入信封,打了个响指。
很快殿里多了一个暗卫。
宁王把信递过去:“送到陆成江那里。”
“是。”
眨眼的功夫暗卫消失了,好似刚才是一场梦,一个幻觉。
宁王回过头:“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强求她,怎么算不得君子?”
“人家君子行事都是光明磊落的,你,”郭推官撇了撇嘴,从案几上离开,“织了天大一张网,只等着沈姑娘往里走。”
宁王捻着指尖的墨,唇角带笑:“守义,你今天的话太多了。”
见他一副要动手的架势,郭推官乍然退开几步:“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成,不过我可提醒你,沈姑娘也不是好惹的,你等着吧,到时候她发飙了,你可别怪我没劝过你。”
“哎,你别,”郭推官远远跳开,“我走,我走还不成。”
香烟缭绕,殿中弥散着冷香。
沈青斟酌着,几次要落笔,都在笔尖落到纸上的一瞬收起来。
眼下她认为帮宁王是最好的选择,全无害处,他安排的极周全,要想出纰漏也很难。
可她这样想,师父又是怎么想的。师父虚长她几十岁,阅历自然也比她深得多,她认为此计可行,师父却不一定这么认为。从一开始遇到宁王,她事事被他压了一头,全按着他的计划走,她上当倒不十分紧要,就怕连累是师父、师兄们。
一番纠结,沈青还是决定把整个经过都写下来,事无巨细,以免影响师父的判断。
一封信生生写了一个时辰,写费了十来张信纸,写成的也有厚厚一摞,全塞进信纸里,足有寸许厚。剩下一封给外祖父的信倒写得很快,只嘱咐了大水过后应该注意什么,这些她是信手拈来的,因此没用多久就写完这封信。
她又来到存心殿,把写好的信交给宁王。
他有法子在最短的时间,把信交到师父手中。
宁王接过信,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笑起来:“就这么谨慎。”
沈青抿唇:“我自己傻,就是为宁王殿下肝脑涂地,也没什么,可我不能害了师父和众师兄。”
她拜冯梦吉为师的时候,几个师兄都已出了师,往各地去打拼,只逢年过节时见过几面,可他们对她这小师妹都是极好的,这些年她用的很多珍贵药材都是师兄送的。
她从来帮不上他们,如今不能因自己的疏漏害了他们。
“放心,本王必不叫你成为那以怨报德之人,”宁王把信放下,手肘撑在膝上,身体向前倾着,“最近身子有无异常?”
虽也有过头晕、无力,倒没有病过。
“没有。”想了想,她说,“剩下那封信也请王爷帮我尽快送到。”
“那就好,信的事你放心,”宁王将和田青玉天鹅衔灵芝手把件拍在案上,“朱明医术不错,你闲时可以多跟他学学,不比你师父差的。”
这算是补偿?
沈青垂下眼帘,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愉快。
为医者,最忌自视甚高,又不思进取,况且就算是名医,也都是各有所长的。朱明专好奇难杂症,又精与外伤,能跟着他学,会有很大益处。
跟宁王做生意,总不会亏的。
心中不满消解大半。
有了宁王开口,沈青当天下午就跑到良医所,跟朱明请教。朱明也讲得有声有色,一个病例叫他讲得像成了故事,极力地在展现他的医术高明。沈青觉出他在有意跟她师傅比较,心中难免好笑。
想来即便都是名医,也是互相看不对眼的。
朱明认为,医者就该去破解疑难杂症,才不算浪费自己的本领。她师傅则认为,医者就该广开医馆,尽力收治病人。
沈青说不上谁对谁错,只觉得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好好好!”朱明一拍桌子,震得桌上一摞摞医书摇摇欲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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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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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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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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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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