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玄英无奈,虽不舍也只能道别,“保重。”
“保重。”她挺喜欢玄英这姑娘,直肠子,心眼好,永远恣意昂扬。
“再会呀,沈姑娘。”苍灵驾着装货的马车,在冲她挥手。
槐序和素商也对她抱拳。
沈青看着马车消失,收回目光,转身进了客栈。
很久以后,她明白一个道理,人生是不断的相逢与别离,相逢少,别离多。
柜台前一个留山羊胡的中年账房算盘打得飞快,清脆声如珠串般穿在一起,门口吃饭的客人不觉跟着双脚打拍子。
她拄拐杖走上前,问:“先生,跟您打听一下,最近几天有没有两个生面孔来住店?”
仪封县不大,又不处于要塞,来往的异乡人应该不多。
算盘声戛然而止,山羊胡账房抬头打量她:“姑娘,咱这地儿虽不大,可生面孔也不少,不知道你要找的人什么样?”
沈青说:“一个女孩子和妇人,女孩子十六七岁,很漂亮,妇人四十来岁。”
山羊胡账房捋着胡须想了想,说:“是有,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姑娘要找的人,现在她们出去了,要找她们,你可得等会儿了。”
“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吗?”左腿小腿使不上力,全靠着拐杖支撑,很费力。
“来几天了,每次都是天一亮就出门,天擦黑了才回,”账房朝外看了眼天色,“这才走不多时候,你找她们,那可得等会儿了,先找地儿坐着歇会儿吧,瞧你这也不方便。”
沈青道了谢,找了角落坐着等。
若非她腿受了伤,去县署附近也许还能找到她们,可现在不能乱动,只能干等着。
县署里,莲姨和沈向婉已不知是第几次来催,知县早嫌烦,不愿见她们,只派了一个衙役来打发。
说辞总是那几句,要跟临县商讨看如何剿匪,商讨好了,立刻发兵救人。
遇险的地方在仪封县与兰阳县的交界处,出了事,互相推诿,谁也不愿出力。正因此,才养得这伙山匪如此胆大凶悍。
她们人生地不熟,有钱也没处使。
只好每日来催,在县署外等着他们派兵救人,从日升到日落,进出县署的人很多,唯独没有出兵的人。
莲姨和沈向婉抹着泪走出县署,连茶摊也不去找了,干脆望外面台阶上一坐,继续毫无希望的等。
两辆马车停在县署门前,同行还有两个骑马的。打头一个下了马,走到马车旁,凑近听了几句话,大步流星进了县署,守门的官差将人拦住,那人拿出一块令牌,官差见了令牌立刻放行。
没多久,那人被知县亲送到门口,知县见了马车想上前,被那人瞪了眼当即止步,站着门口勾着身子谄笑。
回头看了知县一眼,上了马,马车启动,消失在喧闹的街道上。
知县在门口站了很久,期间不停叹息。
二人没在意,只道这知县遇到了麻烦。可又与她们有什么关系,她们所求不过他能尽快派人去救沈青。
自那日分别,一连几日没了消息,不知她是否安全逃脱了,也不知该如何寻她,只能干等,忍受烈火烹心的煎熬。
知县回去了,县衙开始忙乱起来,门前进出的失了往日悠闲,一个个地都急躁起来。
不到一个时辰,一队精壮士兵在县衙门前列队排开。
知县也换好装骑上一匹高头大马,和士兵头子领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发了。
莲姨和沈向婉对视一眼,脑中不约而同浮现一个想法,登时从台阶上弹跳起来,跑到守门官差跟前,再顾不得礼仪,扯着袖子问:“大人这是干什么去?”
守门官差看她们可怜,压低嗓子说:“来了大人物,这不,剿匪去了。”
大人物?
沈向婉想到方才的马车,念头一点而过,没有深想,转念又担心起沈青的安危。
“青儿,不要怕,马上就能得救了。”莲姨老泪纵横,短短五天,她像是老了十来岁,满头黑发变得花白。
“二姐一定会好好回来的。”沈向婉扶住莲姨,暗暗握拳。
守门官差犹豫片刻,对她们说:“我劝你们还是回去等吧,剿匪没那么快,几天不回也是有的,在这等着也没用。”
莲姨黯然摇头,沈青尚且生死未卜,她哪里安得了心,真是恨不得换成自己去替沈青。沈向婉也没有劝,沈青是为她涉险,她帮不上忙,却也无法安心。
她们在这等消息,哪里想到沈青此刻正在客栈等她们。
两处焦灼着,都没有好过。
沈青小腿骨折,行走只能靠一根拐杖,很不方便,干脆便也不动,一直坐到了傍晚天黑下来,才等到丧气而归的二人,互相搀扶着,满身悲痛。
“莲姨。”她轻轻开了口。
莲姨初时只觉是错觉,紧接着又是一声轻唤。
乍然抬头,就见沈青正依窗而坐,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浅笑。
泼天的欢喜砸下来,一时间失了神:“青儿?”笑意还未显,眼泪就先一步滴落,伸出两手跑到沈青跟前,攥紧沈青的双臂,止不住上下打量,“青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沈青视线在莲姨花白的发髻上顿了顿,张开手抱住莲姨,将头枕在莲姨肩上:“我没事儿,莲姨别怕,我回来了。”
悲喜交加,一齐涌上心头,莲姨又是哭又是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其他的都不重要,只要她的青儿活着回来就好。
“二姐。”沈向婉停在一步之外,双手交叠,心怀忐忑。
沈青才注意到她,下颏朝右侧长椅一指,示意她过来坐下。
小店掌了灯,昏黄的烛光从柜台传来,山羊胡的账房仍在劈里啪啦打着算盘,开始清算一天的帐单。店小二抹着空桌,时不时偷瞥一眼这奇怪的三人组。
“我没什么,只是受了些伤,”不待她们问,沈青先声明清楚,“这么多日,知县一点行动没有吗?”
交代在其次,问清楚当下的情况才是关键。
昨日瞧那帮山匪的样子,嚣张气焰丝毫未减,若这仪封县的知县有动静,也不该如此没有忌惮。
一提到这知县,莲姨多日的担忧都转为愤怒:“这狗知县,根本不拿老百姓的命当回事,我们去报了几次官,他们只会互相推诿,说什么那帮土匪在两县交界处,不好随意动手,得好好商讨清楚才能出兵救人,真是不配做父母官。”
沈向婉也面带不忿:“不错,结果今日好像是去了什么大人物,连马车都没下,派了手下去下令,没过一个时辰,那知县就去遣了官兵出发剿匪去了。”
如此做派,分明是有能力剿匪,却故意不作为的。
沈青叹了口气,又问:“什么大人物?”
沈向婉摇头:“不知道,那人没下车,打头两个骑马的,一男一女,男的去找的知县,知县忙送到门口,那人连面都没露。”
“可是有两辆马车?”沈青眼睛一亮,枕在莲姨肩上的头也抬起。
“好像是,二姐,你怎么知道的?”沈向婉疑惑。琇書蛧
原来是那人。
“没什么,猜的。”沈青默然片刻:“发兵了好,知县既亲自出了马,想必是有成算的,那家的女眷总还有救。”
“那些人本能够少受些苦的,都是那狗县官。”沈向婉拳头打在桌子上。
生平头一次骂人,全是气愤使然,声音都拔高几分,在安静的小店格外清晰。
扑通一声,水盆落地,流了一地的水。
沈青却没有动弹,闻声去看。原来是那店小二已收拾到了邻桌,那水盆便是他不小心打翻的,此时慌乱蹲在地上擦拭,还不忘打眼去瞧她们:“对不住,对不住。”
“臭小子,笨手笨脚的,还不快拿布把地擦干净。”山羊胡的账房骂道。
“哎。这就去。”店小二赶忙端着水盆跑回后厨。
“别见怪,这孩子手笨,待会儿让他给客官打几盆热水,洗个热水澡。”账房又说。
“无碍,这年景都不容易,互相担待吧,只沾湿了鞋,也不必麻烦。”沈青说。
“那就多谢姑娘担待了。”账房说。
“不必放在心上,手笨不要紧,可以慢慢教,我看这孩子年纪也不大,要学也不会难,”沈青轻笑,“要紧的是嘴笨,毕竟祸从口出啊。”
“哪里不是呢,”账房也笑,“好在这孩子也知道自己嘴笨,从不多话。”
“是个好孩子。”沈青拿起靠在长凳上的拐杖,站起来。
你才多大,一口一个孩子的,也叫得出口。
“是啊。”账房脸上的笑有点僵,“姑娘手脚不便,还是早些休息,有需要就叫一声。”
“哎。”沈青应了声,随即也转头对莲姨二人说,“回房休息吧,你们也累了一天了。”
小店里早没了人,可一直在这儿坐着,说话也很不方便。
“青儿,你的腿怎么了?”莲姨一脸惊异看着沈青。
沈青低头看了一眼拐杖,明白过来:“摔断了,别担心,都处理好了,无非将养些时日的事儿。”
伤筋动骨一百天,哪儿就像她说得容易。
二人忙上前一左一右把她搀住。
拐杖倒成了摆设。
一齐朝楼梯挪去,期间莲姨还嘟囔:“你这傻孩子,怎就恁不怕死,当真敢往土匪面前窜。”
沈向婉也跟着数落:“二姐,你吓死我了,若是你真出了什么事,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沈青说:“下次不敢了。”
莲姨又说:“还敢有下次,有危险哪儿就轮到你了,你才多大,真就拿命拼,再有这种事儿,就是我死了,也万万轮不到你。”
沈青只是笑,并不反驳。
上了楼,沈向婉要跟着沈青进房,被莲姨挡住了,说是她才回来,需要休息。满心疑问尽数压下,沈向婉一步三回头回了房间。
门一关,莲姨就问:“青儿,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这些天都去了哪儿?”
靠着床柱坐下,抬头对上莲姨严肃的表情,沈青先是一愣,随即轻轻往后一倚:“我跑不过那伙山匪,想着干脆也不要跑,直接从坡上滚下去,果真没人来追,他们都断定我是死定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遇上好人得了救,还一路送我来找你们。”
莲姨蹲下来查看沈青的腿,淤青尚未消散,一截白玉般的小腿生生粗了一圈,抬起头,满眼写着心疼:“恩人在何处?我得去当面道谢才成。”
沈青望着烛光,突然笑了:“人家急着赶路,早走了,现下早出了城,您要道谢那可赶不上了。”
莲姨又问:“可知道恩人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沈青无奈地叹了口气,往后一仰躺在床上:“只知道叫江云初。”
“你这孩子......”莲姨再三犹豫,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那群山匪可有对你如何?”
“我知道您老担心什么,放心,我好好的,他们没追上我。”
没追上她,自然也对她做不了什么。
莲姨点头,默了会儿,说:“青儿,你何必冒险去救她呢。”
这个她,指的是沈向婉。
沈青闭上眼,身上弥散着清浅的忧伤:“我欠她娘一条命,还了且才干净。”
还了这情,从此再无瓜葛,身上心里都轻松。
莲姨幽幽叹了口气:“可他们还欠姑娘一条命。”
她说:“当年今日,究竟谁欠谁多一点,早已分不清了。”
“怎会分不清,当年的事,再怎么掰扯,都是他们的错无疑。姑娘当初那样明艳的人,最终被他们害得早早便去了,连带青儿你小小年纪没了娘,又受了这多年的苦,如今......如今也是......”
说到这里,无论如何却再说不下去。
她从袖中掏出帕子,动作轻柔地给莲姨擦干泪,才说:“莲姨,很多事再计较都没了意义,我只想在剩余的时光里,多做些喜欢的事,也能少些遗憾。报仇,他们不配,我也不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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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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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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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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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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