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瞬,就被无为的话打脸。
“一切诸世间,生者皆归死。寿命无量,要必当有尽。”
一缕残阳爬上窗棂,在无为的白色僧衣晕上一层温柔的暖色。客栈中有人大声吵嚷,惊下了檐前几片雪花,在冷风中,徐徐飘着。
看着这样的无为,沈青突然明白了,他身在红尘中,心却已在红尘外了。
“大师能看开便好。”果真能看透,那也是好事。毕竟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看透了,不为外物所累,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沈姑娘,可是遇着烦心事了?”
他突然这么问,沈青有些惊讶。
无为解释:“自你进客栈,就一直愁眉不展。”
原来是这样。
她伸手抚上双眉,果然是,竟一直都未注意到:“倒也不算是烦心事,就是有些麻烦。”
将白天所遇之时悉数告知。
无为听罢,默了会儿说:“断案的事,我不了解,不过,佛经中有一句话,我觉得应该是适用的。”
“什么话?”佛经中竟然也有断案的道理么。
“凡是诸相,皆为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他单掌竖起立于胸前,拇指上挂着那串佛珠,沉香依旧。
凡是诸相,皆为虚妄。
她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末了抬头,说:“异曲同工。”
见她眉心舒展开,无为低低地笑了。这一笑之下,抵过日间的斜阳,使人如饮清泉,如揽日月。
“天下事,了犹未了,往往以不了了之,何妨以不了了之。”
他在劝她莫要烦恼。
沈青淡笑:“大师是红尘外人,于生于死都看淡。可于俗世人而言,凡是所行,皆为因果,既然有所为,就要有所承担,虽了犹未了,还是要以了了之。”
凡人皆有所想。
她坚持,他释然。
她随心而动,随意而行,不必强求。
“南姑娘这回只怕很懊恼吧。”脑中突然浮现出少女懊恼的神情,无为不由轻笑。
“她也该吃点苦头了,遇事总伸长了脑袋往前冲可不行。”沈青轻叹,她这小师妹最是热心,牵涉其中虽不是她的本意,可既然参与了,却帮不上忙,她心里过意不去是一定的。
古道热肠,热的是别人,为难的总是自己。
沈青一时想她能永远天真,一时又怕她太过天真,一颗心时时为她操着心。
南星对她,自然也从无愧对。
拨开床帏,瞧见沈青憔悴的睡颜,捂着一肚子疑问,偃了旗息了鼓,静坐在八仙桌旁,等她醒来。
这般兀自焦灼了一夜。
太阳爬过梢头,沈青才睡醒。一睁眼,入目便是双黑眼圈,带着些许傻气的一张小脸,傻得可爱。
“师姐。”南星委屈地撒娇。
“一夜没睡?”
她撅起小嘴:“睡了一会儿,总睡不好,就过来等你。”
沈青坐起身,倚在门柱上,刚睡醒,双眼蒙着一层水汽,发丝凌乱,胡乱贴在苍白如纸的脸上。
“有发现?”她问。www.xiumb.com
身上病着,脑袋昏昏沉沉的,反应慢了半拍,许多事都想不明白。
“没有,”南星摇头,眸中蕴满担忧,“师姐,你感觉怎么样?你脸色不太好。”
她这样虚弱,说话声音都轻飘飘的,只是她惯会掩饰,又从来一副淡然模样,让南星实在辨认不出她的情况。
“就是有些累,休息一下就好了。”她伸手拍了拍南星的脑袋,笑着。
南星不信,她是被骗怕了,沈青有时病得几个月下不了床,被发现前也都是正常的。
看来她很不受信任,对上南星怀疑的目光,沈青低笑出声:“真的。我有事难道瞒得了你,这几年本事白学了?”说罢,用手轻叩南星的脑门。
“哎哟”南星痛呼一声,双手捂住脑门,俏眉微竖,小嘴高高崛成一座小山,撒娇意味更浓。
她用了多大力自己是知道的,知道南星在卖乖,也不拆穿,只笑望着她。
床纬轻颤,笑意串成流苏轻摇,荡起一阵波澜,暖室之内是两个少女的春天。
沈青撑起身,拿起床边新衣,边穿边问南星:“说说昨晚具体是什么情形?”
再不起,恐怕她又要以为自己是在骗她。
南星捻了腰间环佩上的流苏,绕在指尖,捻了又捻:“没有发现什么,戏院的人都对锦官评价很高,说他很会做人,平时有谁唱不了戏,他都主动帮忙顶上,也不抢功。”
想了想,又说:“戏也唱的好,因此经常被人请到家中唱戏。”
“没有其他的?”沈青穿上披风,回过身问。
她总觉得,遗漏了什么,可是什么呢,一时也想不起来。
“没有了,”南星犹豫着,“师姐,为何你如此肯定凶手不是杜家大老爷?”
自一开始了解案情,她似乎就很坚定地认为大老爷是清白的。
“我们了解到的杜若是个什么样的人?”沈青杏眼微眯,手指轻叩桌面,一下又一下。
南星不明白她的意思,没有说话。
“执掌家业十数年,少有行差踏错,杜家的生意在他手上日益壮大,这是经商有道;自己富足,也不忘接济百姓,对待府内仆役也少有苛责,这是宽厚;对兄弟多有提携,不忘勉励,这是有坦荡。”
她扣桌的手停下,对上南星疑惑的眼:“这样一个有才华、性格宽厚、胸怀坦荡的人,绝难因个人恩怨去害人性命。”
“可是师姐,也许他是装的,也许旁人以为的他不是真正的他呢?”伪善之人她也见过不少,难保杜若就是一个。
“一个人要伪装,装一日不难,装一年也不算难,可要装十余年,且方方面面都不露破绽,那即便一开始是装的,也是真的。”她抿了抿嘴唇,舒缓了语气,“昨日我们在杜家问案发当日的情况,仆役们几乎是一问三不知,只透露出一个消息。”
“什么?”南星急问。
“杜家对仆役管得很松,给予他们很大的自由,若不是主人家宽厚,怎会有此情形出现?”
杜家大老爷的宽厚不是说出来的,是通过身边人的行为表现出来的,嘴会说谎,行为却不会。
“可是......就算杜若是个好人,也不一定不会杀人啊。”南星依旧疑惑。
“好人当然也会犯错,可总要有个理由,而且选择这种方式的人,要么是心有郁结,要么是别无他路。可杜若他有权力,有才华,生活圆满,心无郁气,性格平和,不急迫,这样的人不会选择杀人来解决问题。”
她声音淡淡的,却格外坚定。
“那师姐你有怀疑的人?”南星试探着问。
她这样肯定,不会毫无成算。
“二老爷杜微,他是这件事的最大受益人。”她说。
师姐怀疑杜若的弟弟。
“可东厢房着火前二老爷并未离席过,他没有犯案时间。”
“他也不一定要亲自动手,不是吗?”
他是老爷,有花不完的钱,有钱就有能用之人。
南星被她的猜想惊到,手捂住嘴,惊得说不出话。
“也许是他差人杀了锦官和杜若,再藏起杜若的尸体,造成杜若犯案后潜逃的假相。”她继续说自己的猜想。
“可没有证据呀。”南星撇了撇嘴角,苦哈哈说。
没有证据,一切就都只是猜想。
门霍地被推开,一抹亮色闪入,卷起一阵冷风。
来人正是赵景文。
今日他穿了件琥珀色的盘领袍,少年气十足,很是亮眼。
一落座,倒了杯茶急急饮尽,呛了,不住咳嗽:“没什么异常。”
南星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扭头去看沈青,却见她正一脸平淡,仿佛对赵景文的到来早有所知一般。
“我昨天让赵二公子偷偷潜入府中,看杜微有什么异常没有。”知道她还迷糊着,沈青特意解释。
南星撅了撅嘴,一脸不满。
师姐到底是什么时候跟赵二公子说的,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昨日时间急,赵景文也来不及问沈青的用意,现下有了空闲,才疑惑问道:“沈姑娘,为何要让我偷偷监视杜若?”
将猜想如实说了。
南星也回过神来,觉察到其中不合理之处:“可距案发已经有段日子,若那杜微已将杜若的尸体处理了呢?”
四只眼睛都望着她,充满疑问。
沈青摇头:“要不露痕迹把一个人运出府很难,况且官府的人一直盯着,虽是在找杜若,可倘他鲁莽行事,岂不是自己露了马脚,现下无人怀疑他,他大可等风声松了,官府的人转移了注意力,再去处理尸体便可。”
“那为什么还要去监视他?”
南星问出心中疑惑。
“因为出了变故,”沈青的眼中是坚定的微光,“我们再次把官府的注意力引了回来,若他真做了亏心事,一定会有所行动。”
人一旦问心有愧,就会做些不理智的事情,很多差错往往就会在这时候发生。
“去叫向婉过来,”沈青打破沉默,继续说,“我们再去趟杜家。”
“现在就去?”他挑眉。
“现在就去。”沈青抿唇一笑,点头应道,“咱们再去给这杜二老爷心上添把火。”
他们只有三日,没时间慢慢熬着他,只能让他尽快露出马脚。
又是一阵风,随着门啪地一响,客房中只剩沈青和南星,赵景文已提气越了出去。
这便是会武功的好处,凡事总要快人一步。
沈青无来由发出一声叹息,南星讶然去看,她却垂了眸子,羽扇般的睫毛将满心艳羡遮尽。
一盏茶后,沈向婉、赵景文一同进来,脸上没有疑问,想是他已跟她说明了缘由。四人离开,遭了莲姨好一顿说道,她还不知案子的事,只道沈青不该同他们连日的奔波。
有了昨日的经历,杜家的人都知晓他们是奉了县署的令,前来调查这桩命案,因此他们很顺利地进了杜家。
遣了小厮去问,不多时,小厮回来便让他们过去。
杜微在门口候着,远远地见到他们就迎上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诸位就是奉命来查案的人吧?”
三十左右的年纪,儒生气很浓,不像商人,反倒像个读书人。沈青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遍,终于得出这个结论。
“小爷当然是少年有成,你少奉承,我们来是有话要问你。”赵景文斜了他一眼,语气不善。因听了沈青的猜想,再加上自己兄长遇到麻烦,他却气定神闲地来奉承他们,赵景文心里厌烦他,自然给不了他好脸色。
被小自己十几岁的人奚落,杜微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只是沉沉叹了口气:“诸位来查案,我自然是知无不言,毕竟此事也涉及我兄长,希望诸位能查明实情,还我兄长一个公道。”
听了这番话,赵景文脸色才算好了些:“你知道就好。”
“二老爷难道不认为凶手是大老爷?”
女子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空灵,如秋天的雨滴落入春天的泉,清清浅浅,平平淡淡,却给人以涤荡心灵的错觉。
杜微循声看去,是个模样清丽的女孩子,穿一件花青色暗花纱长袄,上罩着藤黄色披风,系一条牙白色暗花纱绣花鸟纹裙,梳着高髻发式,中簪一镶玉嵌宝蝶赶花挑心,周环珠子璎珞围髻,粉黛未施,一双眼射向他,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他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我自然相信兄长不会杀人,他向来谦和宽容,怎会对一个戏子痛下杀手,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请诸位一定查明真相,还兄长一个清白。”
眼神清明,举止也无异处,这样一个模样可谓是满脸正气的人,当真会是谋害亲兄的凶手吗?三人心中都不禁动摇起来,不约而同扭头去看沈青。
沈青面色平淡,听了他的话,微颔首:“我也是这样想,很有可能是真凶在栽赃嫁祸。”
此言一出,四下里顿时寂静无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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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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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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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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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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