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长夜村来说,每一天都是寻常的一天,每一夜都是压抑的一夜。夜幕降临,难以言说的压迫感便萦绕上了冯思敏的心头,他自打生下来便被反复告诫不可在太阳落山后还没睡觉,长夜村的禁忌是连三岁稚童都能熟记的事情-—记不住的都没了,就像王广田的孩子那样。
可是有这样的一天,冯思敏在黑夜中醒了过来,他在惊恐地发现自己眼前的世界仍是一片黑暗后便立刻想要再次沉入睡梦中去,再晚一些的话就会被黑夜吞噬掉了。
可是,冯思敏怎么也睡不着,这样的情况让他感到陌生,一般来说,只有当太阳升起,第一缕阳光照射到他的眼皮上时他才会在生物钟的驱使下醒过来,可今天他却莫名其妙醒了,而且再也睡不着。浓烈的恐惧感很快浸透了冯思敏,就像是坠入冰冷的河流中,他感到无力和室息,若是再无法睡着,他或许将成为长夜村有记载以来第一个被黑夜吞噬的冯氏之人。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虽然冯思敏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但他却始终没有被黑夜吞噬掉这是怎么回事?
冯思敏是个善于思考的人,在确定自己安全之后他便很快分析起自己的处境来,他在观察了一会儿后发现眼前的黑夜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同。以往的黑夜都像墨汁一般浓稠,可此时的黑夜却和兑入了橘子汁一般有如丝如缕的淡淡色泽。
他壮起胆子看向外面的天空,天上有一轮庞大的月亮,其体积让冯思敏双腿发软,夜空中的月亮就像是随时都要坠下来一样。很快,他发现那不是月亮,虽然长夜村的人基本没仔细注视过月亮,但他仍然注意到了奇怪的地方。
那个悬挂在天空中的巨大圆盘是黑色的,并且在边缘还有着微微亮色的白边。
这不是月亮!这是太阳!琇書蛧
冯思敏猛然想起来一个词,叫日全食。他没读过书,这个词是从白叔叔那里听来的,作为当代守祠人,白澄正叔叔是唯一有能力在夜晚自由活动的长夜村居民,也是唯一可以在小时候跋涉遥远的路程去县里上学的人。
冯思敏开心极了,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奇妙的天文景象,那一天他玩得很开心,以至于即便是在日全食消失的几个小时之后,真正的黑夜降临之时,冯思敏的反应慢了那么半拍,他误将昏沉的夕阳投出的光芒当成了早间看见的日全食时的天色。其实这很好区分,可冯思敏只是个小孩子,他过度依赖了自己的思考,以至于当意外发生时他的思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短路。
就在短短的几秒之中,真正的黑夜已完全笼罩了冯思敏的身躯,熟悉又陌生的恐惧感如同电流一样让冯思敏呆立在了原地,只需要一个扎眼的工夫他便会消失在院中。
这时,一盏风灯从空中被奋力丢了过来,由于力度过大,再加上没有瞄准的时间,风灯尖锐的棱角猛地撞击在了冯思敏左眼眼角上,鲜血霎时间便泊泊流了下来,可比起那点外伤来说,风灯带来的作用是更加弥足珍贵的。
温暖的光芒将黑夜驱逐在外,冯思敏的双眼再次清晰。
可这盏灯是从哪里来的呢?
冯思敏朝着风灯丢来的方向看去,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扇在晚风中吱吱呀呀作响的房门还在诉说着什么,在门后,是冯思敏父母的卧房,透过漆黑的门洞,冯思敏隐约能够看见地上凌乱的两双拖鞋,可那门洞却像是潜藏在黑夜中的怪兽,无声地嘲笑着他。
眼角的鲜血滴滴哒哒顺着脸颊淌下,在短暂的麻木后,深入骨髓的刺痛感让冯思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咸涩的泪水渗入那道伤口,加剧了疼痛。
于是,从那天起,他成为了新一任的村长。
“怎么说呢..有时候太有想法也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他当时完全遵从刻在骨子里的本能直接回到房间里点起油灯的话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意外。"程知勿听完故事后点评道。
郝昭不置可否,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故事,这让程知勿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这个故事讲完的时候时间还早,于是白澄正又给两人讲了几个关于冯思敏的故事,都是他记忆中发生过的事情,通过这一个个故事,那个小小的身影在程知勿和郝昭的脑海中不断成长,直至成为一名翩翩少年。
这时白澄正已经没有什么可讲的了,他已经上了年纪,精力有限,不得不辞别两人回到卧房去休息一段时间。
程知勿和郝昭在床上静默地坐了一会儿,两人思绪纷呈,以静默代为言语。
过了一会儿,程知勿整理好了所有的思绪,首先开口说道:“他的记忆好像不是那么合乎逻辑,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有什么看法吗?”
“我想听听你的见解,一个观察者之外的视角。”
"嗯,好吧,首先,他讲述的那些故事都太过注重丰富的细节了,在作家或吟游诗人们编撰的故事中,细节丰富固然是好事,但这不是那些口口相传的故事,而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真实的回忆。以我自己而言,再如何深刻的记忆,时隔十余年也不应该记得这么清楚,最多只剩下核心部分还能完整复述。”
“还有吗?"郝昭脸上挂着满意的笑。
"啊让我想想,有个比较奇怪的地方,我不知道算不算。就是白澄正讲的每个故事里都有他的身影出现,按理说这很正常,可我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郝昭轻轻拍了拍手,“你说错了,这不正常,尤其是每个故事中白澄正出现在冯思敏身边的时机都太微妙了,而且总是给人一闪即逝的感觉,就好像他在故事中可有可无,若隐若现。"
“像是在表达什么。“程知勿皱起了眉头,郝昭一下就说到了点子上。
"我认为这是一种暗示。"
“对我们暗示不对,是暗示白澄正?"
“是的,通过这种不断强化的暗示来让白澄正相信这些记忆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人总是会更加相信有自己参与过的记忆,这就是这些故事出现在白澄正记忆中的目的程知勿的表情拧到了一起,这些记忆难道真是假的吗?
"你说到了两点,这已经很不错了,但还有最重要的一个证据你没有发现,很正常,除了精修心理学的人之外,普通人几乎不可能注意到这个破绽。"郝昭顿了顿,思考该如何让程知勿更好地理解他接下来的话,“这么说吧,当你回忆上一秒的时候,你是以什么角度去'看'的?第三人称,对不对,你会从上帝视角去看脑海中的景象,起码绝不可能是再以'我'的角度来看待和叙述那些事情。白澄正讲述的那些故事最致命的破绽就在这里,故事中所有的描述都像是以第一人称的角度去叙述的。”
“可是,第一人称不是我'吗,白澄正并没有怎么出现在故事中过。"
“当然是'我'。"郝昭咧嘴一笑,这一刻程知勿仿佛看见了自己熟悉的那个家伙,“但这个'我'不是白澄正,而是给他编造这些记忆的人:"冯思敏。"
虽然其他的事情还没想起来,但现在郝昭已经可以确认了,那名村长,那个叫冯思敏的家伙,有很大概率在做着与他一样的事情:不停地改换身份。
不同的是,郝昭每个身份涉及的人都太多,只能自己消失再改头换面出现,可对冯思敏来说不是这样的,他选择直接修改所有认识他的人的记忆,使他们认为冯思敏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儿。
但他根本不是什么小孩儿,他是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的老怪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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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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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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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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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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