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披了件黑色的冲锋衣,穿上厚底的靴子,以防公园里的湿地有涨水漫道的情况。
“什么安排?”程知勿简短地问了一句。
“我们分别值守一边,巡逻路线自定,妖理会借着swmc的名义在几天前向公园管理处打了招呼,这几天都不会安排夜间的巡逻,所以我们在里面能看见的除了彼此之外就只剩下那朵花,游人不会待到后半夜的……一旦发现可疑的踪迹,通过短信联系我就行了,不需要你和花正面对上。”
杨研一点也没担心双眼失明的程知勿能不能很好地完成值守的工作,就算他不行也还有小多,那条拉布拉多犬会提醒他的。
准备好之后,两人便驱车来到了湿地公园的正门入口,这里往里走会遇上一条左右分岔的路口,杨研和程知勿便在这里分开,各自巡逻一个方向。和程知勿预计的一样,夜间的湿地温度比白天低了许多,即便换上了冲锋衣,他也感受到丝丝的凉意直往肌肉里钻,就像是甩不掉的寄生虫一样,没走多一会儿,程知勿就打了个喷嚏。“身体素质真差劲啊……”程知勿擤了擤鼻涕,在小多的牵引下把卫生纸丢进了垃圾桶里,他继续往前走,视野中是一片漆黑,公园的地灯和路灯都在十一点的时候断电了,程知勿在这里唯一能看到的颜色就是那朵花呈现出来的深蓝。
他的脚步缓了缓,程知勿感觉到了下坡的趋势。
“前面是什么地方?”
程知勿遥遥指了一下面朝的方向,莫名地,他产生了一种感觉:自己好像是骑白马的大和尚,望见一处山林就问身旁的孙猴子“悟空,前面是什么所在啊?”小多哪儿知道程知勿在想什么,它丝毫没有“悟空”的觉悟,它只能拽着程知勿往一个方向走去。
“汪。”小多停了下来,程知勿通过手里的盲杖探出身前大概是什么导游牌之类的东西,顿时知道了小多是什么意思:这上面的文字是可以触摸辨认的,或者干脆就是盲文。他伸手摸了上去,那是弯弯扭扭如蚯蚓一样的七个字:望月台沉水步道。在认出那七个字之后程知勿就立刻把手抽了回来,先是甩了甩,又在旁边的灌木上用叶片擦了擦,那七个字的凹槽里积了一些水和青苔,摸上去手感很恶心。
望月台沉水步道啊。程知勿知道这个地方,这是修筑在湿地水体中的一片建筑,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如弦月落到凡间,架设两岸之间,飞临水面之上,下半部分则沉到了水中,两侧用高耸玻璃筑起厚厚的透明墙。上下两部分看上去像极了以水面为镜互作倒影。
阿嚏!
程知勿没来过湿地公园,虽然料到了这里很冷,但没想到自己会往沉水步道这边走,宽广的水面散发着冷意,让他后悔没有多穿两件衣服。好在他走上半部分就行了,那里视野也好一些,说不准能看到预想中的深蓝色块。程知勿动了动右腿,轻轻蹭了蹭小多的侧腰,后者会意,带着程知勿往前缓步走去。
嗒,嗒。厚底皮靴踏在木质的栈道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程知勿拾级而上。他的心情有些愉悦,湖水的腥味,植被的清香,夏虫的鸣叫,沁人的月光,这些东西在无人的夜幕下像是被一支柔软的毛笔一一沾了起来,再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涂抹到辽远的画布上,霎时间所有的东西都活了过来,它们欢腾,它们喜悦,它们在静谧的世界中悄悄讲着人类不知晓的秘密。程知勿知道,自己是这一刻唯一的旁观者,唯一一双能够听到这些悄悄话的耳朵,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失明,如果用那双浸透了世态炎凉的眼睛去看的话,恐怕什么也看不到了吧。
程知勿突然理解郝昭这么多年都在干什么了,他原本猜测如果自己能活两千年的话,大概早就在无尽的时间中失去了所有的好奇心和生存下去的欲望,又怎么可能像郝昭一样到处游览了一番后回到这片土地上继续默默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呢?除非,他能看见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啊。
观察者,观察的不止是朝代更迭、历史兴衰,在观察这些之前,他们需要先学会观察自己,观察世界。
想着这些,程知勿的心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突然,他探路的盲杖挥空了,这意味着前面没有向上的台阶了——他走到了这轮“上弦月”的顶端,于是他告诉小多带他去这处平台的边缘,一人一狗走了十来步,程知勿便摸到了护栏,他向后翻下了冲锋衣的兜帽,清冷的月光洒在那双无神的眼中,让程知勿的视线稍稍亮起来了一些。他向斜下方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看的是公园的哪个方向,这里不是很高,只能看到不大的范围。
没有看到蓝色,倒是看到了一些青色的色块,那是还没散去的游人,不多,只有一两个。程知勿又走到平台的另一边,还是没看到。这没什么好气馁的,整个湿地公园有着接近三千亩的面积,而他站在望月台能看得到范围最多也不超过三百亩。
又站了一会儿之后程知勿便决定继续往前巡逻。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自己当时看到的画面中除了这片湿地公园和能够用来确定大致时间的月相之外,还有一片古怪的大火,可不管是他还是妖理会,都没有搞清楚那火到底是什么意思。m.χIùmЬ.CǒM
湿润的空气涌入程知勿的鼻子,在这里还能起火?那朵花总不能劫了军火库然后带了俩燃烧弹来?
突然,一串微弱的嗒嗒声传入了程知勿的耳朵,他警惕地转向了那声音的方向,自己没判断错的话,那是望月台的另一端,刚刚站在平台上往下看的时候那里是附近唯一的死角,竟然刚好有人?他刚刚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小多也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样靠在程知勿的脚边坐了下去。
淡淡的花香比人影更快一步蔓延到望月台上,程知勿即便有些感冒也能认出这个熟悉的味道。
凤凰花。
杨研说自己不用跟花正面对上,只要发现花在哪里然后告诉他就行了,可是在这孤悬水面的望月台上,自己又能躲到哪里去?高挂天幕的明月向望月台洒下清辉,正应了这个名字,程知勿单手拄着盲杖,另一手牵着小多,虽然花没什么战斗力,但他在没有搞清楚自己看到的那场大火意味着什么之前是绝对不会主动和花发生冲突的。
现在给杨研发消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先应对花。
很快,一抹蓝色出现在了程知勿的视线中,刚开始那抹深蓝只是一道浅浅的线,就好像画手随意撇下的一笔,但很快,蓝色渐渐升起,显现出了人形的轮廓。那是花在沿着望月台的台阶一步步往上走。
一个面目和蔼的中年女子出现在了台阶的顶端,如果程知勿能看见的话,他会发现这个女子与姜诚知的面貌竟有几分相似。
“你身上有很奇怪的味道。”
这是花见到程知勿时说的第一句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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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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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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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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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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