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之五岁之前一直住在松江府的一个小渔村里,这村子只有几家渔民,日子简单和睦。
但裴小少爷正是喜欢热闹的年纪,就觉得太平静了,不过他爹娘都很有意思,每日跟他讲很多故事,所以并不无聊。
最主要的是,渔村里有跟他关系要好的伙伴,特别是一个叫花儿的小丫头。
花儿是个可怜的姑娘,她爹娘出海遇上风浪,死在了海上,她无依无靠,只能寄居在二叔家。
她那二叔是个老实软蛋,没什么本事,以前靠大哥接济过活,如今没了生活来源,日子过得很拮据,如此一来,花儿的日子也十分不好过。
这日裴晏之从家里包了几块点心去找花儿,老远就听见里面有吵嚷声。
“让她干点儿活怎么了,供她吃供她喝,怎么就不能干活了,咱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xiumb.com
“她才不到五岁啊,给你端茶倒洗脚水就算了,你让她去洗衣做饭,去挑那么重的水桶她哪里能行?”
“怎么就不行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人家家里的童养媳什么不干,也没见谁累死了!”
“你,你就作孽吧你!”
裴晏之闭着眼都能听出来,让花儿干活的是她二婶儿。这女人倒是比她男人能干些,开船捕鱼什么都行,就是脾气不好,在家里跟佛爷似的,把自家男人当佣人使唤。
以裴小少爷现在的年纪,只会区分好人与坏人,在他眼里花儿的二婶就是十足的坏人。她欺负花儿,给她吃很少的东西,干最繁琐的活。要知道花儿比他还小,他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干,手除了偶尔被他娘敲打俩下,再也没受过罪,而花儿的手心已经有了茧子。
“我怎么就作孽了,她没了爹娘,我收养她供她吃喝,这叫作孽那把她赶出家门叫什么?”
“你既然好心,不妨好心到底,别到时候出力不讨好!”
裴晏之几次想进去替花儿说两句话,可他忍住了。以前他不是没进去过,但那女人每次都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当着他的面什么好听的话都说,还亲自给花儿煮鸡蛋,可等他走了又会变本加厉。
得想个法子才行。
他等花儿拎着水桶出来,悄悄把她拉去了没人的角落。
“呐,给你尝尝。”裴晏之从怀里拿出一个大纸包,“这几样点心都是家里自己做的,不比外面的点心铺子差,快吃了,别拿回家给他们看见了。”
花儿推拒道:“谢谢你晏之,我还是不吃了。”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不是,我很喜欢,但是……”花儿低下头欲言又止,“我在家能吃饱,吃多了反而不方便干活,你还是拿回去吧自己吃吧。”
裴晏之打小就会看爹妈的眼色,什么时候他娘心情好,他可以放纵点,什么时候他爹娘需要独处,什么时候他可以黏着他娘,心里门儿清。
他一眼就看出来,花儿想吃但是不敢吃,“是她发现了骂你了?”
花儿摇摇头。
裴晏之:“那是,那是你觉得我只能帮你一时不能帮你一世?”
花儿沉默不语。
“那就是了。”裴晏之把点心塞给她,“你只管吃,几块点心何必有这样的心理负担,能吃的时候就吃,不能吃的时候曾经吃过也不亏,那我们之间要好的感情不是还通过这点心留在你心里了吗?”
花儿抬头看着他,不明白晏之一个跟他一般大的小孩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吃吧,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裴晏之上一刻还人模人样地说话,下一刻又成了意气用事的孩子,“这口气我来帮你出。”
“你要做甚?”花儿担忧道,“别冲动啊晏之,横竖我就是这样的命,你把她打了,倒是给你惹麻烦了。”
裴小少爷现在还不知道麻烦二字怎么写,横竖他还有疼他的爹娘呢,出了事不能不管他。
隔日,裴晏之招来几个要好的伙伴,商议着给花儿出气。
“我会抓蛇,弄两条蛇放进她的屋,等吓掉了她的魂儿,我自会给她立规矩。”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可是晏之,那蛇不会游窜到别的地方吗?”
裴晏之小小年纪,学了很多杂七杂八的本事,比如跟小柳姨娘学了召唤蛇,学了辨别毒药,还学了下药技巧,“那蛇要不听我的话,我还活得到今日?必定是听话的。”
“哇,晏之好厉害!”
“雕虫小技,回头我也教你们。”裴晏之一贯大方。
这几个小崽子就爱围着裴小少爷转,他仗义大方,有好东西从来不藏着掖着,特别招人喜欢。
“晏之真好!”
“你们也有任务。”裴晏之招乎他们附耳听,“吓唬那女人只靠两条蛇不行,你们啊这样……“
几个崽子如此齐心协力地干了几日,花儿她二婶就吓得起不来床了,有时还会疯疯癫癫地闹。
“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要踩死你们踩死你们!”
“你们这些小畜生竟敢在我家船上装神弄鬼,看我不打死你们几个!”
“呜呜我害怕蛇……”
渔村屁大点地方,嗓门稍微一大,全村人都听得见,这下都知道花儿家的二婶让几条蛇,还有小崽子们闹着玩的把戏吓出了毛病。
“裴晏之,是你干的?”晏长风一听说人家是被蛇吓到,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裴晏之眼珠子一转,朝她娘人畜无害地展开天真烂漫的笑容,“是啊娘,我替花儿出气呢,我做得对吗?”
晏长风经常拿捏不准这崽子是真天真还是叫他爹教歪了。裴二公子自从闲赋在家,人就越活越回去了,要么跟亲儿子争风吃醋,要么陪儿子一起上房揭瓦,完了再陪着儿子一起跟她使用眼神必杀技,言语讨好技。
裴晏之在他爹的各种拿捏技能熏陶下,那是见人拿人,见鬼捏鬼。有时连晏长风这个老江湖也会被他糊弄了。
她“哦”了一声,“那你这气出了吗?”
裴晏之有些吃不准她娘是什么路数,“应,应该是出了吧,以后只要她再欺负花儿,我就吓她,欺负一回我吓唬一回,她还能不长记性?”
倒是还挺有逻辑,晏长风笑了笑,反问:“那她要不长记性呢?”
裴小少爷显然是深思熟虑过了,不假思索道:“那咱们就把她接到咱们家里来。”
“接?她是咱们什么人,允许你说接就接呢?”
裴晏之没想到这一层,他的那些表姐表妹们经常被接到家里来小住,他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她没了爹娘,原该是自由身,怎么就不能来呢?”
“没了爹娘,但是有叔婶,人家叔婶养了她这么多年,已经是一家人,他们若去官府告咱们强抢人家孩子,你说得清吗?就算说得清,你想过花儿是否为难么?”
裴晏之陷入了沉思,花儿的二叔对她还算不错,花儿那么重感情的人,恐怕不会说走就走。
“那,那她不是还有长记性的可能吗?我瞧她吓得不轻,肯定害怕,害怕了就一定有用。”
“那你可能在这里住一辈子替花儿撑腰?”晏长风又问。
裴晏之也不知道,“咱们不能在这里一直住吗?”
晏长风说不能,“住在这里一是想让你爹静养几年,二是想让你体验不同的生活,知道各阶层的日子是怎么过的,等你过了五岁就要拜师启蒙,咱们就搬离渔村了。”
“那,那我确实是欠考虑了。”裴晏之很懂得知错认错,“可是娘,那样不讲理的坏女人,不用这样的法子对付根本不行的。”
晏长风笑,“那你告诉娘,你还想过什么法子?”
“想过打她教训她。”裴晏之很坦然,“娘你说的,有些人就是记吃不记打,可我现在功夫不行,人又小,起不到震慑作用,我又不想麻烦葛叔他们。”
雪衣这段时间一定吃了不少苦,脸颊都没肉了,晏长莺心疼地看着她,“对不起,大姐没有用,不能助你。”
“大姐不必担心我,倒是你自己该小心,裴钰没安好心,外祖母所谓的政治联姻应该是失败了,你才是最危险的。”
晏长莺感到六神无主,她不懂政治,如今又没有父母依靠,外祖母也只是把她当作联姻工具,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更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一帮雪衣。
“我没关系。”她只能尽量让雪衣不担心她,“只要外祖母不倒,裴钰就不敢对我如何,倒是你自己,你想东山再起,他们必定视你为眼中钉,你一个姑娘家,还是稳妥些好,钱够用就好了。”
“知道了大姐,以后我不能常来看你,你多给我写信,若遇到难处千万告诉我,还有,看好自己的嫁妆,我看宋国公府抠门得很,八成没什么钱,肯定要图你嫁妆的。”
晏长莺这段时间已经被裴钰骗了不少钱,她没敢告诉雪衣,怕这丫头找裴钰算账。
自这以后,她给雪衣丫头的信就只有喜没有忧。她说裴钰对女儿很好,对她也很好,说外祖母很关心她,经常派人来嘘寒问暖。
可实际上她跟女儿都很不好,因为她拒绝给裴钰钱,他对她就没了耐心,打她骂她,对女儿不闻不问,就连女儿生了病也不管。
无非就是如此了,晏长莺常常这样宽慰自己,比起雪衣的难,她遭这点罪实在不算什么,怎么好再拿这些永远解决不了的事给她添麻烦呢。
生了女儿后半年,她再次有了身孕,太医诊断说八成是个哥儿,这无疑重新给了她希望。生了子,女人才算是有了依靠,只盼他将来争气,能保护母亲跟姐姐。
她不知道,她跟女儿的噩运就此开始了。
裴钰开始变本加厉地虐待她,三天两头打得她不能下地,还不给她请医用药。再后来他强行把女儿抱走,不让她接触,说是交给国公夫人照料。
但具体交给了谁她不知道,她不能随意出屋门,不能与外人接触,她被隔绝在世子夫人的小院里,彻底与外界断绝了联系。
她的嫁妆被裴钰随意挪用,她的私信被随意拆阅,然后逼着她回信,告诉雪衣她很好,千万百计阻止雪衣速来北都城看她。
刚好,晏长莺也不希望雪衣来,如果被雪衣看到她受尽欺负,怕是要跟裴钰拼命。因此她十分配合,只恨不能雪衣这辈子不要再来。
但终究纸包不住火,雪衣还是察觉到了异样,亲自来了北都城看她。
“你是不是在信里与她说了什么?“裴钰掐着她的脖子恶狠狠地问,“你以为她来了就能救你?天真!我正愁找不到机会除掉她,她来了刚好自投罗网。”
晏长莺拼命摇着头,她没有,她怎么能让雪衣来送死呢。
“我,我可以不让她来……她不会来的!”
“现在晚了。”裴钰狞笑,“你那个好妹妹太有本事了,被赶出家门不过才两年就东山再起了,是天大的后患,必须要除掉,真是可惜,这么有本事的人却不识时务。”
晏长莺绝望极了,她要怎么办才能保护雪衣呢?她现在连外祖母都见不到。
对了,还有裴二公子!
裴二公子是裴家唯一一个有可能帮他的人。先前她被打伤,被二公子察觉了,偷偷给她塞了些伤药。
不过后来被裴钰知道了,他四处散播叔嫂不轨的谣言,污了二公子的名声。
晏长莺很是纠结,她要救雪衣,也不想害了二公子,到底该如何是好?
她真的是个累赘,害人害己,不如死了算了。
是啊,她不如死了算了,她死了,裴钰就消停了,她死了,消息会传出去,外祖母就会知道,有她老人家在,雪衣应该不会吃亏吧。
于是晏长莺开始绝食,她本就虚弱,绝食了两三日就撑不住了。
弥留之际,她看见了裴二公子,二公子竟然来救她了!
他怎么能来呢,这里是裴钰的地盘,迟早会被发现,那么一定会连累二公子的!
“二叔……不要来,求你别进来……”
她拼命阻止他进来,可却无济于事,绝望之下,她拼着最后一口气爬起来,一头撞向了床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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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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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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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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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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