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夫人,销毁商船以及城外的火引起了百姓的恐慌,大家都在传疫病又要来了。”
“裴夫人,白家要求放人。”
“裴夫人,又有两个衙役起了病。”
“裴夫人,一些商户在府衙外请命,说让放了白家主。”
“裴夫人……”
一天有八百件事摆在晏长风面前,比裴尚书要办的事还多。她把衙门里的公务暂且押后,只处理眼下的急务。
“先把起了病的衙役送去林子里,跟汪大人住在一处,大家还能互相照应一下。”
交代完了公务,汪蒲就带了些干粮自己去了林子里,找了个废弃的小破屋等死,一天一夜过去了,也不知道如何了。
衙役很是担心知府大人,“裴夫人,大人到底还有没有救啊?”
“柳家主在路上。”晏长风不能做出保证,“尽人事听天命吧。”
沉默片刻,她又道:“组织府衙的衙役去城中宣传,说白家商船从海外传回了疫病,但已经被汪知府销毁,疫病不会大范围传开。”
衙役感激道:“是,裴夫人,那府衙外的人……”
“把门开了,我去见白家人跟商户。”晏长风说。
白家在松江府笼络了一批小商户,此时皆在府衙外聚集施压。晏长风一出去,他们就集体开了嗓。
“放了白家主,白家主没有罪!”
“知府大人何在?为何让一个女人在府衙做主?”
“这女人视白家为眼中钉,分明是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天理何在!”
晏长风立于门外石阶上,指着为首的男人,问:“你是白家何人?”
那人道:“我是白家老二白徽,白毅是我大哥,我要见他,你最好快点把他放了。”
“哦,白家二公子,失敬。”晏长风朝他一笑,“你大概还不知道,白家主被你家船上养的老鼠咬伤,染了疫病,已经发病了,现在被单独关着,没人照料,你方才说要见他,不如去照顾一下?”
白徽喉咙滚了一下,“什,什么?我大哥染了疫病?”
“白家商船上那么多染病的老鼠,白家主能不染吗?”晏长风做了个请的手势,“怎么样白二公子,我领你去照顾你家大哥如何?”
“不不,晏东家且慢。”白徽尴尬地笑,“我大哥染了病,那得请郎中啊,你们请了吗?不会让他等死吧?”
晏长风:“松江府的郎中皆不能治,柳家主还没到。”
“那不就还是让他等死吗?”白徽又找到了发作点,“晏家主还是公报私仇不是,你既然不管我大哥,我们得管,放了他,我们把他带回去。”
晏长风反问:“那白家传播疫病的罪谁来担,白二公子吗?”
白徽哑然。
“不能放!”
人群后忽然有人大喊。
晏长风抬头看去,眼神一喜,是于宗延!
“于掌柜?”白徽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你,你不是……”
“我不是死了是吗?”于宗延嘲讽一笑,“来,大家都来听听白家主是个什么人,我于宗延自小跟着白家主打拼,对白家忠心耿耿,如今换了大公子为家主,我像辅佐白家主一样辅佐他,可他呢,他让我放水淹了晏家作坊,让我去算计得到晏家的纺织技术!因为被晏东家识破了,他白毅就要杀我灭口!我跟了白家二三十年啊,他说杀就杀,若不是被晏东家救了,我命早没了!”
府衙外示威的商户都听愣了,晏家作坊竟是被白家主毁的,白家主竟然是这样的人?
于宗延继续说:“大家可知先前松江府的疫病是如何起的吗?就是你们以为仁义的白家主白毅传播的,你们死去的那些亲朋好友,都是因为白毅而死的!”
商户们一片哗然。
晏长风看向表情甚是丰富的白徽,“白二公子,你也听见了,白家主罪行累累,放不得,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白徽哪里还有脸要求什么,只恨不能当场断绝兄弟关系,把白毅请出白家。再加上商户们的指责讨伐,他只差找个地缝钻进去。
“晏东家,我大哥既然犯了罪,理应治罪,告辞!”
白徽走了,商户们也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也一并走了。
晏长风朝于宗延拱手,“多谢于掌柜。”
于宗延也拱手,“是我该谢晏东家,后面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定相助!”
又一日后,柳家主柳浮生被玄月阁的兄弟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松江府。
柳浮生撂下一句“能治”,便只身进了汪蒲所在的林子,几日后汪大人跟几名衙役,以及白毅皆获救。
朝堂的处置折子随后而至,白毅被处以斩刑,就在松江府执行。金山卫指挥使李沧则即刻押解回北都。而知府汪蒲连升两级,升任浙直总督,即刻上任。
白家因为传播疫病被抄了家,查抄纺织作坊时,晏长风特意去看了。白家的织机看起来与晏家所用的结构差不多,看不出有什么优势。
莫非,真是请到了了不得的师傅?
“你们慢点慢点啊,别把这些织机磕坏了啊!”
抬织机的官兵后面跟出了一个咋咋唬唬的男子,他张着胳膊想要护着那些织机,可又不能靠近,急得直跳脚。
“天啊,你们怎么能这样粗鲁!你们这些不懂行的笨蛋!蠢物!”
这不同寻常的吵嚷声吸引了晏长风。她循声看去,不由一乐,这人不是谢伦又是谁?
“起开!”官兵们对谢伦妨碍公事的行为不快,从警告到失去耐心,“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放肆!”
谢伦被官兵推倒在地,狼狈地摔了个屁股蹲儿,但也没能阻止他吵嚷。
晏长风摇头,走到谢伦看得见的地方朝他挥挥手。
谢伦正要起来继续骂,猛然看见晏长风,顿时闭了嘴,“夫人!”
晏长风招招手,无声道:“过来。”
谢伦虽然不甘心,但官兵们已经走远了,他也无可奈何,便挤出人群走向了晏长风,“夫人,你怎么来了?”
晏长风往无人处走了两步,问道:“你在作坊里做什么的?”
谢伦回道:“维护织机啊,这些都是最好的织机,宝贝着呢,结果就被这些不懂行的官兵粗鲁对待,真是太可气了!”
晏长风眼神一亮,“你懂织机?会织布吗?”
“会是会点,但跟好的师傅没法比。”谢伦摸头傻笑,“我还是比较擅长修织机。”
“那白家作坊织里都有哪些好师傅?”晏长风问。
“好师傅啊?”谢伦皱眉摇摇头,“他们的师傅没有特别好,只是织机比较先进,是从西洋引入的,最开始他们不会用,还是我帮忙教的呢。”
晏长风顿时感觉挖到了宝,“那这些织机先进在哪?”
“用了提花龙头啊,它是文版文针滚筒组成,纹版就是记录花纹的穿孔卡纸版,一套纹样是一个花本……哎呀简单点说,它可以代替人工挽花,原本二人操作改成一人,速度也快,不知道夫人可懂?”
晏长风虽然不会织布,但知道怎么织,他一解释就明白了,不用人工挽花,确是不必那么依赖师傅的技术,速度也上去了,“那么这种织机你可有门路弄到?”
谢伦点头,“我可以让我母亲帮忙找找门路。”
晏长风拍拍他的肩膀,“谢伦啊,你可愿意到我家作坊继续维护织机?”
“嗯?夫人家也是办纺织作坊的?”谢伦惊喜。
“是啊,我家作坊被白毅毁了,织机都废了,得重新购入一批。”晏长风给他开条件,“你若过来,我一月给你二十两,如何?”
“二,二十两??”谢伦的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他在白家还没有一两银子呢,“夫人,你给伙计开这么高的工钱,你家日子还过吗?”
“也不是谁都能拿这么多的。”晏长风笑,“织机是织工的根本,跟一个好的织布师傅分量相当,我家最好的织布师傅每月就是二十两,所以也给你二十两。”
谢伦滚动喉咙咽了口口水,被二十两银子噎得半天没回过神。
神啊娘啊老天爷啊,一个月二十两,十个月就是二百两,他一年可以赚二百四十两,他发财了啊!
“夫人,你掐我一把,我感觉我在做梦。”
晏长风抬手敲他的脑壳,“傻孩子,跟着我干亏待不了你。”
赶在年底之前,晏家作坊重新开了张,引入了新的织机,规模扩大了一倍,把原先白家作坊的织工都请了来,成了眼下全大周朝最大的纺织作坊。
没了白家,晏家是当之无愧的皇商,晏长风还没回到北都,皇商之名就定了。
老爹旧事重提,要把晏家交给她。但眼下裴二还不知结果如何,她着实没那么多精力管这么大的摊子。
“老晏,你才不到五十,正是最好的干活年纪啊,现在退了,后面四五十年多无聊,再干几年吧。”晏长风央求老爹,“你看晏之还小,裴二还没退,我还是官太太呢,没那么空闲,要不这样吧,作坊天衣纺都交给我,茶叶瓷器您亲自管着,其余的交给大姐跟隋旭,我知道大姐觉得对不住我,想把家业都给我,您告诉她,姐妹俩不用分得那么清楚,只要晏家好好的,生意顺顺利利的,谁管不是管呢,咱们分开管生意也不是分了家,都是晏家的。”
晏川行服气地点头,“你说得对,都是晏家的,得了,我就再管两年,等过了五十再撩挑子,如何?”
五十的事五十再说。但晏长风现在肯定要答应,不然老晏就不聊了,“就这这么定了。”
赶在除夕夜前一天,晏长风回到了北都城。
到家时,盛明宇刚好在。见了晏之,他一把提起来转了俩圈,稀罕着笑着,“俩月不见,这小子沉了好多啊,小沙包是的。”
“能吃能睡,不用累心,搁谁都胖。”晏长风笑着试探,“今日得空,就在家里用饭?”
盛明宇还没正式登基,钦天监挑了两波日子,都被他找借口推了。晏长风知道他想等裴二醒来,见证他坐上那个位置。
“吃饭是没空吃的。”盛明宇抱着晏之往裴二的屋子去,“一堆事等着我处理呢,我忙里偷闲来看看裴二,这小子几个月没见他爹,得闻闻味。”
“表哥,拖到春末,太难了。”晏长风认真道,“裴二便是醒了,一时半刻也出不得门,有件事我正要跟你说,我想替他辞官。”琇書網
盛明宇停住脚步,抱着晏之说:“比起裴二的难,拖两天登基算不得难,朝堂现在皆在我的掌控中,登基不登基都一样,没人敢说什么,至于辞官,等他醒了吧,我问过小柳了,他若调理得好身子没问题的。”
晏长风无声叹气,新帝不想放人,愁,愁啊。
盛明宇正要进房间,柳清仪从隔壁房间里出来,阻拦:“你差不多得了啊,今日见过一回就罢了。”
“这不是我大侄子回来了吗,我得抱他见见亲爹啊。”盛明宇抱着晏之给柳清仪看,“瞧瞧,可爱不可爱,有没有唤醒你那颗除了毒就是毒的冰冷的心?”
晏长风噗嗤笑了,这哪里是抱着晏之来见爹,这是找借口暗示小柳嫁给他呢。
柳清仪也稀罕晏之,只管逗弄他,没理会盛明宇的话。
盛明宇拿胳膊肘戳她,“诶,有没有啊?”
柳清仪:“我心不冷,也没死,用不着唤醒。”
“那你最近干嘛对我爱答不理的?”盛明宇委屈地撅起嘴。
“懂点事行吗?”柳清仪斜看他,“二公子的解药还没做出来,我要专心,没功夫。”
盛明宇不听她这借口,直言追问:“那等裴二醒了呢,嫁不嫁我啊?”
柳清仪手指一顿,“你娶吗?”
盛明宇:“你这不废话吗,我聘礼都备好了!”
柳清仪:“你准备了聘礼给我,公孙小姐的呢?”
盛明宇一拍脑门儿,他差点儿把这茬儿忘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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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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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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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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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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