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葬队伍一千多人,死伤有两百多,几乎都是因为踩踏。禁军封了整条街全力调查,甭管是伤的死的还是入了棺的,一概不准离开。
晏长风此时在街边一家茶铺里坐着歇息。茶铺有两层,上层是受伤受惊的诰命妇人,下层是皇子贵戚文武百官,放眼望去皆是人。
柳清仪端了一碗汤药过来,“你动了胎气,快喝了。”
晏长风捂着肚子一副虚弱状,她“有气无力”地张开嘴,就着柳清仪端的药喝下。
方才她危急之下装肚子疼是权宜之计,她当时猜想,放暗箭杀她或是裴二的大概是几个世家,那就让他们自行消化,射中伯夫人。
既然装了,就要装到底,所以她现在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不过,眼下种种迹象表明,射杀他们的应该不是世家。是世家不会杀宁王淮王,更不会杀柳清仪。
“世子夫人!”
有个小侍女慌张过来,恳求道:“世子夫人,我们夫人受伤严重,就,就快不好了,可否请柳姑娘去看一看?”
这个侍女是武昌伯府的,方才伯夫人中了箭,没中要害,本是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可后来她倒地无人问津,被人群踩了个半死不活,伤上加伤这才生命垂危。
晏长风十分上心:“自是该去,小柳你快过去瞧瞧。”
柳清仪点了点头。但刚要走,楼下又跑上来一个小仆拦住了她。
“是柳四姑娘吗,我们王爷伤得厉害,疼晕过去好几回了,蜀王殿下说让我来找你,可否过去一看?”
柳清仪也点点头,“且等我看过伯夫人再去。”
受伤的是淮王,但淮王那伤没有武昌伯夫人要紧,所以她得先看伯夫人。
淮王的小仆不答应:“柳四姑娘,我们王爷身子要紧,您应该先去看他才是。”
柳清仪从不看身份下菜碟,“伯夫人的伤要紧,耽误了会没命。”
说完便跟那小侍女走了。
淮王的小仆认为四姑娘不知轻重,便去找晏长风说:“世子夫人,我们王爷失血过多,就快撑不住了,您看是不是叫柳四姑娘先去看看他?”
晏长风道:“伯夫人生命垂危,耽误了怕是没有活路,淮王殿下也不忍心见死不救不是?”
这话堵住了小仆的嘴,他总不能说可以见死不救。但心中却埋怨世子夫人狗眼看人低,他家王爷不受宠,不被人看在眼里,倘若换做蜀王或是圣上,看他们还管什么见死不救。
小仆悻悻而归,对淮王说:“殿下,柳四姑娘坚持先看伯夫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过来,要不小的还是去找个郎中来吧?”
宁王闻言不解:“你没提十一弟吗?十二弟伤势严重,柳四姑娘怎能如此不近人情呢?”
一旁的盛明宇抬眼扫了宁王一眼。
小仆听了宁王的话,可算开了诉苦的口子,“我如何没提呢,但柳四姑娘就是坚持先医治伯夫人,我也没有法子,横竖我家殿下素来不受重视,倒也习惯了,我还是去找个郎中来吧,好歹给钱就能治。”
盛明宇道:“柳姑娘坚持先医治伯夫人,定是伯夫人伤势重,她也一定会解释,你这小仆怎么不把话说全了?”
那小仆支支吾吾辩解不出。
宁王又惊讶道:“原来是这样吗?我就说柳四姑娘不会不卖十一弟一个面子嘛。”
“你个蠢货,还废话做甚?”因失血过多而昏沉的淮王闻言虚弱呵斥小仆,“还,还不快去,本王要死了!”
小仆答应着急匆匆跑了。
“唉,真是造孽,怎么就伤成了这个样子?”宁王看着淮王连声感叹,“十一弟,你可知道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光天化日的竟敢刺杀皇子?会不会是余孽未除?可如果是余孽,为何要射杀我跟十二弟,我们两个虽占了个皇子的名分,可什么都不是啊。”
宁王此人生的膀大腰圆,圆头呆脑,胸无点墨,说话常常口无遮拦,人送外号十大傻。
他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围听见的人不由顺着他的话思考起来。是啊,今日这场刺杀,目标明显是皇子,杀蜀王倒是无可厚非,杀宁王淮王两个草包做什么?
会不会,杀宁王淮王是真,杀蜀王是做样子?
如果是这样,那安排这场刺杀的难道是……
周围的目光纷纷瞥向了蜀王。
盛明宇装傻苦笑,“你问我我问谁?皇弟我这条小命差点就没了,到现在还惊魂未定,还是等结果吧。”
宁王这话倒是提醒了他,今日的暗箭没有一支是射向他的,却唯独射杀宁王淮王,除了栽赃污蔑他,没有其他可能。如果不是他替柳清仪挡了一箭,这会儿怕是有嘴也说不清。
裴修坐在距离蜀王不远的桌子上,听着他们的话,一边关注着楼上的媳妇儿。这局很明显是来坑蜀王的,杀他跟长风等于砍掉蜀王的左膀右臂,再刺杀宁王淮王,栽赃给蜀王。
知道长风有大用的人,必定是盛明轩一党。盛明轩还有诸多死士,反扑一下也不奇怪。只是,谁是领导者?
正想着,宋瑞打外面进来,与满屋的官员贵戚告罪:“诸位久等了,现下可以离开了。”
“什么就离开了?”宁王不满道,“我们一屋子人在这里挨饿受冻等了半天,好歹有个结果啊,我两个皇弟皆受了伤,起码抓住一个半个的刺客给我们个交代不是?”
宋瑞朝宁王拱手:“兹事体大,需先上报圣上,还请宁王殿下体谅。”
“怎么个兹事体大?”宁王颇为没眼色地问,“是不是那些个余孽?他们不是早被十一弟尽数除掉了吗,怎么还有人闹事?咱们北都城不会又要乱了吧?”
“宁王殿下慎言!”宋瑞严肃道,“天色已晚,诸位今日受惊劳累,还是尽快回家歇息妥当!”
刘鹤扶着老腰起身,“可说呢,我这把老骨头是撑不住了,诸位同僚,我先走一步啊。”
首辅大人走了,百官没有再赖着的道理,也纷纷起身离开。
盛明宇代表皇亲国戚起身,“本王还需护送太子棺椁去护国寺,先走一步。”
宁王也起身:“十一弟等等,本王也去!”
淮王想走起不来,暗骂小仆怎么还不来。
一层人走得差不多时,小仆终于拉了一个郎中回来,“殿下,郎中找来了,只是现下可以走了,咱们要不要回宫找个太医稳妥些?”
“回,回什么宫!”淮王疼得想咬人,“赶紧给本王治伤啊!”
“哎哎!”小仆把郎中拉到淮王面前,“快快,别让我们殿下太疼了。”
郎中听闻是个王爷,吓得手直哆嗦,可想了想巨额诊金,他又有了一把子勇气,咬牙给宁王拔了箭。
拔箭的那一刻,淮王的嚎叫声穿透屋顶响彻天际。
正犯困的晏长风被这傻猪似的一嗓子嚎清醒,她往楼下看了一眼,顿觉一阵肉疼。这郎中是有一把子力气的,拔箭竟带出一大块血肉来,别说淮王这细皮嫩肉的,就是魁梧大汉也受不了。
柳清仪刚刚处理完伯夫人的伤,过来看见这一幕,血气顿时涌到头顶。她这人见不得蠢人,尤其见不得蠢人从医,拔箭拔成这熊样,他怎么有脸活着的!
她气冲冲下楼,“蠢物!那箭紧卡着骨头,怎能生拔!”
郎中是拔完了才发现的,箭头是他从没见过的三棱箭,带倒刺,以他的眼力从伤口无法辨别是否卡着骨头。又不巧,他拔箭时用了些力,恐怕是伤及了筋骨。
他本来想蒙混过关,谁知道冒出个行家程咬金来,这一来别说诊金,小命怕是要不保!
他只好拿箭头说事,“这,这箭头小的没见过,实在不知道啊!”
“箭头是白夜司所有。”
宋瑞在外面找机会跟蜀王汇报调查情况,“白夜司的箭头是青铜打制,还有专门的标志,工艺复杂造价高,是圣上特别赏的,别地儿没有。”
盛明宇心里咯噔一下,这竟要把白夜司拉下水?疯了吧?
“可有抓到刺客?”
宋瑞摇头,“我们追踪了三个,一个跑了,两个自尽了,他们功夫极高,跟白夜司路数差不多,有机会就逃,没机会就咬毒,难抓得很。”xiumb.com
跟白夜司路数差不多?盛明宇一下子就想到了在海上那群最后反扑的人。他们皆是盛明轩的人,功夫诡异,杀人的路数,确实跟玄月阁很像。
宋瑞:“蜀王,可是要如实上报?”
“如实。”盛明宇心知此事瞒不住,也瞒不得,“回头本王跟你一道进宫回禀。”
裴修也从吴循处得了一样的消息。
“我亲自追的,功夫不差,杀手路数,见了我就咬舌自尽了,这应该是特别培养的一群杀手,至于是哪个组织的还不得而知。”
“盛明轩的死士断然没有这样的本事。”裴修沉吟说,“我一直很好奇他如何控制那些死士,不下毒控制生死,哪来的衷心呢?原来是靠杀手。”
长风与他说过那日海上之事,盛明轩死到临头差点儿靠一群身手极高的杀手翻了身。倘若不是遇上了玄月阁,不是晏长青疯狠,眼下就是另一个局面了。
吴循:“你是说,盛明轩另外秘密养了一群杀手,专门控制那些死士?可这些杀手又是谁来控制?我检查过他们没有中毒,也没中什么蛊。”
“总归是有咱们想不到的法子。”裴修说,“想办法活捉一个,派人盯着容贵妃,或许她那里能有线索。”
“我知道了。”吴循说,“还有一事,他们用的是白夜司的青铜箭,要如何应对?”
裴修勾了下唇,“真能下血本,你该怎么说怎么说,圣上本就与你离心,你怎么说他也疑心,他们的目的不就是要把白夜司逼出皇权之外么,随他们的意就是。”
深夜,太子的棺椁终于进了护国寺,至于安不安就不得而知了。
盛明宇与宋瑞随后进宫面圣回禀。
“禀圣上,送葬队在半路遇袭,蜀王淮王皆被暗箭所伤。”宋瑞把收集来的箭头呈上,“这是凶器,至于刺客,我等无用,没抓到一个活口,还请圣上赐罪。”
“遇,遇袭?”圣上这一天心情跌宕起伏,快要崩溃了,“青天白日的,什么贼人这样胆大?”
“眼下不能判断。”宋瑞道,“箭头乃青铜三棱箭,是白夜司所有。”
“白夜司?!”圣上因为难以置信,音调都拔高了三分,“他们为何要刺杀皇子?”
宋瑞:“卑职怀疑是有人栽赃,白夜司要杀人的法子多得是,没必要用这样自曝身份的下乘之策。”
“何人能栽赃白夜司?”圣上根本不信,“禁军可有跟刺客交手?是不是白夜司交手便知。”
宋瑞只好如实回禀:“有交手,他们身法诡异,功夫极高,禁军几个兄弟不敌他们一个,因此没抓到一个活口。”
“那岂非说明就是白夜司!”圣上心生怒气,好个白夜司,这是要绝他皇家的后吗?
盛明宇道:“未见得就是,父皇,白夜司想杀人,用不着大费周章,费了周章还没杀成,这哪里是白夜司的做派?”
那倒也是。圣上对白夜司是有感情的,他为君这么多年,白夜司一直尽心辅佐,能力上更是无人能及,但凡白夜司能参政议政,他根本懒得搭理那群心思各异的朝臣。
可如果不是白夜司又能是谁?会不会是白夜司又有了叛徒?
“吴循何在?”
说曹操曹操到,有内侍来报:“圣上,司夜大人来了。”
圣上:“让他进来!”
吴循进得大殿,“圣上,我想您应该是想见我,所以不请自来。”
圣上很是怀念对白夜司招手即来的日子,吴循这样生分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吴循,今日白夜司的人在哪?你与朕解释一下,为何刺客用的是白夜司专用的青铜箭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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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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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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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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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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