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说,她也在钜子谷生活了十几年光阴。
心中信念再崩塌,感情总会存在。
知道同门惨死,人头悬挂城门,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何况进入无底之泽的路又不止一条,槐榆只是普通人最容易进出的一个方向。
等泡完澡,青女耐不住性子过来找他,想问,又不想主动开口,气鼓鼓地拿起茶杯使劲灌水。
林默是什么人,从小修行,修心养性,虎狼窝装废物长大的,青女和他比养气功夫,那真是夫子门前显文采,刀匠门口耍大刀,没多一会儿就忍不住问道:“出去了这么久,一回来就泡澡,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开口还不直接问,非得拐个弯。
林默白了她了一眼,冷冷道:“我是你的传道人,洗个澡还需要跟你交代。”
青女噘起嘴,道:“外面很复杂,不怕你给哪个骚狐狸拐走了,好心提醒一声,你还不识得好。”
林默闭上眼,“有事说事,无事请回,明日我们还得赶路。”
青女争辩道:“还没吃夜食呢!等着你回来安排哩!”
林默把一串铜钱扔桌上,“拿去让店家弄几个菜,胡乱吃些,今晚你的周天运行三遍以上,可别打马虎眼。”
青女一把抹在袖子里,说道:“你刚刚出去了一个时辰,不只是逛街那么简单吧!”
林默不理。
“我想问问有没有极渊那边消息?”
青女总算开了口,还是旁敲侧击。
林默道:“极渊就摆在那儿,进去便是,有没有消息还有区别?”
青女咬着嘴唇,“我想知道钜子谷有没有攻破极渊?”
林默睁开眼,平静地看着她。
她的神情相当忸怩,一点没有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
原本没打算告诉她,此时他却改变心意。
修行者最难过心关,要么执念到纯粹,要么心如水流随形而安,这两者之外,皆需花大量精力时间来砥砺心镜,以达无垢无念;青女肯定不属于前两者之列,后者是她必须经历的煎熬。
“钜子谷计划失败,很多人的人头挂上了槐榆城头,槐榆已封城,明日我打算绕大泽西面进去。”
青女如中晴天霹雳,顿时呆若木鸡。
过了很久,她脸上才流露出悲伤神色,眼眶里泪珠滚来滚去,紧咬嘴唇,血从她嘴角流下,往下滴落犹自不觉。
林默道:“收敛起你的悲伤,化解悲伤最好的方式,就是给自己一个成长的机会。”
青女不说话。
她的性格比想象的坚强。
林默略感欣慰,道:“没有拿剑往槐榆去送死,这一点,我很欣慰。”
青女眼泪滑过脸庞,吸了吸鼻翼,努力控制住情绪道:“我已经不算钜子谷的人,而且钜子谷从来不报私仇,所以我没资格为他们出剑。”
林默点头,眼睛瞟向房门方向,眉头皱了起来。
青女敏锐地看了出来,抬起手臂用衣袖抹了一把泪,“有人跟来?”
林默眯起眼睛。
房门敲响,很轻,敲得人很小心,生怕惊吓了屋子里客人。
通常送水送食的伙计会这么敲门,但门外那人不是伙计。
林默示意青女站到身后,挥手隔空打开门闩。
门吱呀一声开了,外面站着一个人,佝偻着腰,身材不高,且很瘦,加上他佝偻着,看起来活像一只老鼠,嘴唇上方少了一撮鼠须。
“长庚。”
林默确定门外是一位炼气修行者,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家伙,他居然没出事,还躲在离极渊几百里远的地方。
长庚展颜一笑,眉毛额头都舒张开来,人生三大幸,他乡遇故知,这样的喜事的确值得高兴。
“唐兄,果然是你。”
他抱拳晃着,跨过门槛,没忘回身关上门。
林默改变了容貌,就连身高也高出了三寸,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被他一眼识破。
长庚坐下来,青女上前给他倒了杯茶。
他看着林默,在脸上比画了几下,“唐兄的脸,身高怎么都不太一样了。”
林默道:“长庚兄怎么认出来的?”
长庚叹了口气,道:“刚从赌场出来,看见唐兄背影,突然似曾相识,也察觉出你是修行者,本来想不起,怕是极渊的人,因此远远跟随至此,等你走进客馆大门与伙计说话时,做了个在下很熟悉的动作,方才笃定。”
林默有些懵,问道:“什么动作?”
长庚伸手揉了揉鼻尖。
林默猛然醒悟,很多时候他会无意识做这个动作,尤其在说话的时候,需要思考的时候。
他与这长庚并未接触太久,没想到这人观察如此细致。
修行者都有自己的道行,他也不好刨根问底。
“这位小姑娘是……”
青女最讨厌有人把她当小姑娘,挺了挺胸,傲然道:“不是小姑娘,是先生的学生。”
江湖经验她比林默更足,刚刚听长庚叫唐兄,自然不会说破,当然她也清楚林长生肯定不是真名。
“喔,学生啊!”长庚满脸假笑道:“唐兄下界这一年,还有余暇收学生,想来极渊逼得不紧?”
林默道:“逼得不紧我会这儿。”
长庚抚掌笑道:“英雄所见略同,灯下黑,灯下黑嘛!”
林默递给青女一块小碎银:“下去找家酒肆,弄些酒菜上来,我与长庚兄多日子未见,得好好喝上两盅。”
长庚驭出两壶酒放在桌上,“你出菜我出酒,是得好好喝喝。”
青女出门,林默重新关好房门,坐回长庚对面,问道:“长庚兄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长庚摇头道:“一言难尽,糟心事,不提也罢。”
林默道:“有的是时间,说来听听,说不定还能找出一些对策。”
长庚叹着气:“唐兄可知,追杀我们的是后土宗?”
林默一怔,想不到眼前这位竟然先于他知道这件事,脸上神色故意装着慌乱,“后土宗,怎么可能,追杀我的全是极渊的人。”
长庚道:“本来我也不清楚,来到此地后,无意中见到后土宗的人与极渊那帮人混在一起,这才笃定此事,他们似乎有所谋划。”
林默拿出唐斩的世家子气,不耐烦地道:“长庚兄能不能爽快点。”
长庚喝了口水,小声道:“极渊是后土宗在人界建立的下宗,他们目的就是要在人界建立一个只属于后土宗的秘境之地,集中资源,为上宗源源不断提供筑基境人才,并且除掉后土宗以外,所有下界以天道厌胜,图炼气大圆满,回到五源后,筑基成功率更高之人。”
“你想想,这样一进一出,除了后土宗和拥有药物筑基的几大宗门外,五源筑基境是不是只有后土宗一家独大,就算其他宗门有药物筑基的方法,又怎比得过凭本事筑基最后的成就。”
“这样下去,不出两百年,后土宗便会在五源大陆一家独大,到时谁敢与他们争锋。”
林默猜想也差不多,不过他并不相信长庚。
他见识过极渊连携围困的手段,像长庚这种炼气八层散修,很难得到逃生机会。
长庚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他惊讶。
“在下打听到,后土宗之所以跟极渊合作,实是因为五十年前,后土宗下界弟子发现了一处与后土宗禁地泥渊极为相似之所在,极渊也就是那时开始建立,五十年来,凭借此土系灵脉,不知培养出了多少炼气大成期修行者,一旦炼气圆满,后土宗就会与祝由师合作,将这些人弄回五源,成为后土宗秘密力量,这些年大势将成,因此他们才会急着鼓动几个大国相互战争,以期控制下界,达成后土宗在五源一家独大之势。”
“一旦甲子后,上界破天接引结束,筑基神游期高位们全部离开,就是后土宗抓住机会向诸大宗发动战争之时。”
林默盯着长庚,眼神愈发凌厉。
长庚骤然警觉,身子往后一缩,失色道:“唐兄莫非是后土宗的人?”
林默嘴角扬起:“长庚兄如此清楚这里面的细节,我想你才是后土宗暗伏的棋子。”
长庚长吐一口气,揉了揉胸口:“吓死个人,我是如何得知,自然要跟唐兄解释清楚,兄台也用不着拿这种眼神看人。”
房门再次叩响,青女在门外故意用粗嗓子道:“公子,菜取回来了,您是马上用饭,还是再聊一会。”
林默打开门,让她选了几个菜拿去隔壁,重新关好门,将菜放在桌上,两人对坐着边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原来长庚会一种从江湖幻术师那儿学来的秘术,能随时改变自身脸部骨骼,以达到改头换面的效果,不如‘一容千面’随意改变形体,也算不错的易容术。
他也怀疑到祝由师信符有问题,用了一门秘术封印,改换容貌化身一名野修来到湍濑,好巧不巧,凭借他出色的社交能力,与极渊湍濑分堂堂主结识,遂招募为极渊湍濑分堂一员,居然还得了个堂主幕僚身份。
幕僚当然能知道大部分堂主知道的事情,他能知道秘密也就不足为奇了。
林默更感兴趣他提到的地方。
“长庚兄先前所言与泥渊相似所在可是在无底之泽?”
长庚抿了口酒,吐了口酒气,说道:“那可不是,这不极渊正好与钜子谷开战,槐榆那边杀了不少,损失也不小。”
“别看钜子谷那些人不是修行者,却掌握着一门极其古老的弑仙阵诀,他们的剑身上,弓弩上都有这种东西,对付炼气修行者那可相当致命。因此极渊正准备从各地调人,攻打钜子谷的大队人马也快要结束战斗,很快就会往回赶,故而这些日子,准备将湍濑分堂调过去支援,巧了,本幕僚也在其中。”
他哈哈大笑,得意地举起杯。
林默道:“长庚兄的意思——”
长庚伸长手臂与他碰杯,一饮而尽,埋怨道:“唐兄你也忒不痛快,那土系灵脉摆在那里,大家不用白不用,有灵脉相助,你我这般境界,何愁炼气不会圆满,到时留不留在极渊都无所谓了,躲过这八九年,到时等通道一开,回到五源,何愁筑基不成。”xǐυmь.℃òm
林默也喝了一回,道:“长庚兄是幕僚能去,我又如何去得?”
长庚道:“唐兄你能不能开诚布公一点,就凭你能改变身高容貌这一点,你道我无知啊!”
林默笑道:“见笑见笑,长庚兄准备送我一块极渊身份牌不成。”
长庚道:“你若能随意改变想变的容貌,我倒不妨给你诱来一个本堂弟子。”
林默道:“如此正好。”
长庚摆了摆手:“好,好个屁,到了槐榆得找机会得到进入总堂,一个人还好,想弄两个人进去谈何容易。”
林默道:“长庚兄怎么说?”
长庚手指蘸了点酒,在桌面上划出数笔,笑着道:“出发前给你一张进入总堂的舆图,无底之泽灌木成林,犹如迷宫,哪怕御风在天,也见不到总堂所在,有了图,找总堂不难,这一路你就自行过去,我自然随后就能过来。”
林默半信半疑,反正地图他有可能送来,安没安好心,难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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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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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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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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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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