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怎么能动?莫非是鱼?
黑压压的影子越来越近,近得已经能透过浑浊看清整个样子。
林默头皮发麻。
哪是什么鱼!密密麻麻涌来的全是人。
——面色灰白,头发全部向上漂起,如同一蓬乱糟糟的水草,眼睛灰白无华,每个人的嘴唇都是紫黑色,和他一样,全部身无寸缕,有男有女,身体呈现出与脸相同颜色,甚至干巴巴的毫无生机。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胡涂经常跟他讲的,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鬼故事。
身为修行者,他当然不会害怕。但无论是谁,突然见到一大群故事中讲过的那些鬼魂,还如此接近,胆子再大也会觉得胃部泛酸,鸡皮疙瘩直冒,
‘寂’急促震动着。
剧烈颤动中,无声滑出剑鞘。
剑锋一侧锋芒毕露。
开刃了。
只开了一面,上面透出的阵阵寒杀之意直逼眉梢。
林默倒吸一口凉气,凉气没吸入,冰冷的水猛然灌进嘴巴,难以言喻的窒息,让人想大口吸气的冲动,喉咙剧烈发痒。
他立马意识到这是在水底,立即运转真元周天,静神养气,不再用口鼻呼吸。
剑锋震动,远胜水底冰凉的寒意荡起涟漪,一圈圈往外扩散,鬼魂开始颤抖起来,灰白的眼睛看不出神情,从似虚似真的肢体却能看出他们想逃,却被不断蜂拥而至的后来者挤着不断前行。
近身一丈。
鬼魂在剑意涟漪中开始融化、分解,渐渐融入浑浊的河水中。
无数黑影还是源源不断向林默集中,前赴后继。
林默握住了剑,一手持剑,一手握鞘。
剑在他掌心里并未感觉到难以忍受的冰寒,反而与体内剑元形成了流转交换,剑元化作剑气在剑锋上流动,涟漪中剑意越发凌厉,鬼魂圈子扩大到了两丈开外。
浑浊的河底,林默已看不清周围鬼魂的模样。
就在这时,耳畔轰然鸣响,脑袋冲出了水面,水声、风声、树叶沙沙声……无数中声音一下灌进耳朵,凉爽的新鲜空气同时进入肺部。
他贪婪地吸着气,一口都不想放弃,这辈子从来没有发现空气如此甜美。
周围景色也映入眼帘。
黑色的河岸,黑色的树,黑色的天空,远方模糊的群山依旧黑色。
无数个顶着乱糟糟水草头的幽魂,正用灰白无神的眼睛打量着他,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也不再如水底一样莽撞拥上。
河岸近在五六丈,可惜这片水体无可借力,没法脱离这条河流。
弱水。
林默想起读过道经中一篇山河辑略介绍:水之积也不厚,鸿毛是沉,则其负舟也无力。xiumb.com
身处弱水之中,只能指运气爆棚给水流冲到岸边了。
他全身放松仰躺在水面,‘寂’就紧贴着背脊,如一叶随波逐流的舟,它能浮上水面,却无法从水中脱身。
若不是它,林默真不知道会在水底泡多久,也不知道那些鬼魂会做什么事。
难道是自己的血肉之躯吸引了这些看似毫无灵智的魂魄?
随水漂流相当无聊,好在修行者最大的长处就是耐得住寂寞,闭上眼,摒除一切杂念,很快进入了无念无想的神定之中。
正好刚破炼气八层,一不小心冲上了九层巅峰,需要时间来稳固境界。
不过这方幽冥天地相当奇怪,明明灵气充盈,却对他充满排斥,无法吸收入体转化真元,似乎冥冥中认定了他不属于此地,大道厌胜。
然而也并非一无是处,他发现无论是刚刚的太虚内,还是这条河流,都有水之真源存在,只不过后者已经相当稀薄,远不如前者浓郁纯粹。
真源之息对体魄的熬炼却非常有效,他甚至有种身处炼剑峰灰雾的熟悉。
灵气不能吸收,‘情结’中有的是灵晶,无需取出,手镯贴身,无碍灵识深入,帮助他从灵晶中汲取纯粹灵气来淬炼真元。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只记得手镯中的灵晶少了二十块,自己吸收僅僅十块,而其他消失的灵晶多半是被放入情结中的饕餮鼎炉给吞了个干净。
很无奈,下界以来,没时间炼丹温养,仙阶鼎炉需吞噬灵晶保持其灵性。
好在身边灵晶足够多,哪怕两张嘴吃饭,坚持十年应该不存在问题。
他忽然听中风中影影绰绰的对话。
有人!
林默睁开眼,努力抬起头,环视四周。
河上水雾弥漫,好在灵识不再受压制,结合慧眼,远远看见水雾中一条柳叶小舟正缓慢移动。
船上站着两个人,一身黑衣,微风吹过,本来不甚宽大的黑袍,空荡荡的,随风飘扬。
一人手里拿着根长竹篙,轻点水面;一人手持一张捕鱼漏网勺,正弯腰从水里打捞什么。
呃,不是人,还是鬼,保持灵智的鬼。
拿网勺那人嘴里不停抱怨:“怎么回事,昨天今天流下来的魂魄数好像少了很多,莫非上游又出现了偷取魂魄的鬼修?”
划船那人道:“鬼修哪会偷这些被忘川净化过的魂,他们炼魂丹,需要的是厉鬼,越凶越好,拿这些净化过去投胎的鬼魂有个屁用。”
“那就是新出了强大的鬼王,正吞噬鬼魂强大自身。”
“真是异想天开,鬼王巴不得离忘川、无定两河越远越好,就算他们比普通鬼魂能熬,忘川之水也会折损修为,他们比鬼还精,能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儿。”
两人聊得正起劲。
听到河中有人在喊:“喂,船上两位兄台,能不能劳驾帮个忙,把我从水里捞出来。”
两人骇得面色煞白,全身筛糠。
忘了身处小舟之上,一人手一抖扔了网兜,一人拎起长竹篙拔腿转身,便想逃跑。
天天见鬼,居然还会怕有人说话。
林默无奈,说道:“我是人,活生生的人。”
掉了网兜那位一把将网兜从水中捞起,好在手脚麻利,不然网兜已然沉入河水。
他瞪大了眼,瞧向声音源头:“你真是人?”
林默费了好大的劲举起一条手臂,不停招手:“你见过还有肉身的鬼?”
那鬼十分笃定地道:“见过,一些强大的鬼王就能重塑肉身。”
真没法聊下去。
这家伙平时聊天一定和王屏峰那家伙差不多,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是话题终结者。
形势逼人,好容易遇上两个喘气的,林默可不想错过机会。
老泡在水里也不是办法,总得上岸找路回家。
“我不是什么鬼王,更不是厉鬼,只是个被人用术法打到这里的人,我姓林,名默,来自……来自人界。”
那鬼道:“鬼最会骗人,没听说过鬼魅伎俩、鬼迷心窍,信了你才叫有鬼哩!”
林默真怀疑这家伙以前就死在这张嘴上。
拿竹篙那位抱拳道:“在下栗褚,广闻天鬼差,敢问这位兄弟,如何带着肉身下来此界?”
林默生起一种冲动,一把夺过这家伙的竹篙,打他们个满头包。
哪有这种当鬼的,死都死过一回了,谨慎到这程度是能重新活一回不成。
“我要是知道,还能在河里漂。”
拿网兜那鬼哈哈大笑:“这话在理,我就喜欢说话直接的。”
栗禇竹篙在弱水里划动,不知竹篙上施了何种术法,竟能轻松划动流水,推动小舟前行。
渐渐靠近,拿网兜的手臂伸长,网兜搂头罩住林默,一翻腕,便将他打捞出水,好似一条水中捞起的鱼,叭叽扔进船舱,网兜却一直罩在他身上,并未松开。
那鬼大笑:“好一条大鱼,这条大活鱼逮回去,看那阴使还敢克扣我们的功德。”
林默隔着网眼瞧向对方,说道:“兄台这么做,是不是不太讲道义?”
那鬼笑道:“道义,道义值几个钱,你这副肉身轮回司那婆娘最是喜欢,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说不定能混个一官半职。”
“轮回司,婆娘。”林默心头有气,好容易给人从水中捞出来,原本心怀感激,听了这话,感激之心顿时化为乌有。
剑光一闪。
他就从网兜下走了出来,身上已多出了衣袍,剑锋开刃那面搁在了那只鬼脖子上。
剑锋寒意令那只鬼全身筛糠,袍子不停摆动。
“你叫什么?”
“小的,小的,李,李……”
“李李!”
林默皱了皱眉。
栗禇道:“他叫李固,我们都是拘魂使属下,来忘川河主要就是打捞灵智尚存的游魂,以免有人带着前世记忆进入转生道,在幽冥地府,六天之下,杀鬼差是重罪,林兄弟若不想被整个六天鬼差追杀,还是放下剑说话。”
林默道:“将船靠岸,我放了你这同僚。”
栗禇二话不说,撑篙入水,便朝岸边驶去。
小舟速度很慢,并非撑舟者不努力,而是忘川河本身特质决定。
“此地可有路径通往上界?”
“有肯定有,不然每年哪会有些鬼修偷偷潜入猎杀厉鬼炼制魂丹,但我们确实不知道,要是知道,谁不想偷偷溜回上界。”
栗褚说话倒也不亢不卑。
李固就不一样了,两腿发软,早就坐在了船舱隔板上,手上的破网兜也扔在一边。
剑锋开刃后就是好用,哪怕只开单刃,割开坚韧的网绳也轻而易举。
两名鬼差更知其中利害。
网兜上的绳网是用幽冥鬼林中一种特殊树藤破剥下来后,经过七七四十九道繁杂冗长的工序经数年方才炼成,与拘魂使手上的捆鬼索有同等质地,能束缚最凶恶的鬼修,根本不惧寻常刀劈斧斫。
林默手上的剑轻易割开网子,只能说明这柄剑锋利程度远超他们想象。
哪怕是鬼,也一样怕死,更怕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栗禇道:“若你想回到人界,需得去幽冥中十大鬼林碰运气。”
林默盯着他:“此话怎讲?”
栗禇道:“上界鬼修偷偷下界收集厉鬼魂,多半都在十大鬼林中,属于游魂天的缥缈鬼林厉鬼又多又强大,鬼修最喜欢去那儿,能碰上也说不一定。”
林默微笑:“既然你知道,为何不去那儿与他们一同返回上界?”
栗禇撇了撇嘴:“我们在他们眼中与厉鬼没啥两样!难道要我们撞上去送死。”
解释还算合理,也听不出他有撒谎的必要。
只不过去缥缈鬼林肯定风险极高,鬼修也不是些易与之辈,这方古怪天地中,能不能与他们交涉另说,光凭武力的话,也很难有十足把握。
船靠岸。
林默终于得到脚踏实地的心安,再次运转真元,除了不能吸收天地灵气,无法以术法获得天地共鸣,其余并无两样。
他本来就不喜欢用术法,一来消耗真元极大;二来术诀极其耽误时间,需要施术空间,在无人配合下,容易贻误战机。
“告诉我去十大鬼林的路,最好画张图。”
栗禇道:“我们广闻天只有接引鬼林一处,是十大鬼林中最没凶险的一地,又地处幽冥腹地,因此鬼修不爱过来,除了接引鬼林,也就是刚才说的缥缈鬼林最近,地处广闻天与游魂天之间,地盘归游魂天辖制,沿忘川往下游走,两百里外有条峡谷支流,你顺着支流沿岸山脊走十里,从山上就能看见山下一眼望不到边的幽林,那里便是缥缈鬼林。”
林默驭出笔墨纸砚:“画出来。”
栗禇明显不会写字,磨墨也不会,那位李固也一样,蹲在河岸边干瞪眼。
林默只能自己动手,剑归鞘,横插腰后,也不怕两人跑了,以这二位的修为,很难跑出他一丈开外。
以水法凝出两滴水珠,将墨磨好,之所以不用忘川水,怕河水另有神异,不能与墨融合。
栗禇执笔如握刀,笨拙地画出一张图画。
也就几根线条,打了几个墨团,看他用力的那模样,好像比撑船费了十倍力气。
林默快步沿岸而行,他不想御剑消耗真元,毕竟身在幽冥,真元全部以灵晶消耗为代价,此进形势不明,随时有可能发生激战,保持圆满的真元储备方能应对突发情况。
也不知走了多久,幽冥界天空始终漆黑,无法判知时间,地面却始终有光线,更接近于明月当空时,常人能见到的光亮。
从他这角度看起来自然是不正常,但能理解,幽冥天地,总有不寻常之处,天地造物之奇,连那些筑基境圆满的大长老都说不清道不明,何况他这个刚刚晋升炼气巅峰的后生晚辈。
正如栗禇所说,两百里后,见到了一条从峡谷中奔涌汇合的支流。
问题是峡谷在河对岸,想要过去,必须御剑升空,跨过忘川。
御剑之前,他观察着周边,不想惊动附近鬼差或游魂。
不看还好,一看惊出了一身冷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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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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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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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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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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