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六点起,十点睡,上八个小时的班,没有手机,也就没有手机焦虑,没有刷不完的视频,没有别人日入百万的恐惧,上完班,就和小姐妹跳跳绳,踢踢毽子,或者扎堆聊聊八卦,谁谁谁喜欢谁,谁谁谁又给谁谁谁送了花,谁谁谁昨晚和谁谁谁睡了觉,名校毕业的她完全没有一身才华被浪费的羞愧,只在很偶尔的时候思考一下自己难道真的就要这样过完一生?
隐隐的不甘心似乎始终在那里作祟。
对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因此当有女工调侃她谁谁谁多看了她两眼,谁谁谁好像喜欢她的时候。
她总是很慌,而且极其抗拒,次数多了,大家也就知道她的禁忌。
她不是看不起领地里的普通领民,她只是害怕,害怕自己和一个普通的领民成婚以后,会渐渐忘记自己的过去,忘记自己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忘记自己过往的经历,变得普通,变得平凡,变得和每一个为了生存而奔波的芸芸众生一样……
她总觉得自己来到这個世界,是应该留下一些什么的,否则活着对她来说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她还活着,进食,呼吸,甚至打理自己,仅仅是因为还未死去而已。
陈橙在医院的病房里醒来,她脸上的神情还带着几分恍惚。
“香香?”瞧见趴在床边的熟悉身影,她试探性地呼唤了一下对方的名字。
后者的耳朵动了动,揉着眼睛,直起身来,对上她的视线,才像是意识到她苏醒了一般惊得尖叫出声。
“你醒啦?橙子,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陈橙躺在病床上,有些虚弱地说道:“香香,我昏迷了多久?”
“得有四五天吧,”那个叫香香的女孩,说着说着,竟是抽泣起来,“你不知道,我们都快要被你吓死了……
“医生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只说伱没有明显外伤,看上去也不像是中暑,但怎么喊你都不醒。
“领主大人和塞里大人还一起过来看过你好几次呢,不过领主大人说你人没事,还说你血条是正常的……
“塞里大人说你的身体很健康,只是精神在沉睡,等你睡够了,自然而然地就会醒来!
“我和小花她们,天天都轮着来陪你,就盼着你什么时候醒来……呜呜呜呜……”
“太谢谢你们了,香香!”说话间,陈橙的目光环视一圈,已经注意到病房里多出来的那些东西。
除了她的日常用品,如毛巾脸盆之类,还有不少的鲜花,看样子都是在山上采的,插在一个个盛着水的陶罐里面。
一个竹编的篮子被放在桌子上,上面是一些漂亮的水果,她光是看一眼,肚子就咕咕咕地叫起来,饥肠辘辘。
听见她肚子的叫声,香香笑了起来,她皮肤黑黑的,但笑起来时嘴角溢开两个梨涡,竟是出人意料的甜。
“饿了吧?”她拿过一个保温桶,这是领地里的新产品,里面是铁皮做的一个圆盒,外面是用藤编的带盖子和提手的双层套,两层藤编之间被塞进了用棉布装起来的保温材料,还细心的用线扎成了一格一格的模样,免得里面的材料分布不均匀,影响保温的效果,铁皮盒子长着两个小小的耳朵,可以从外套里拎出来,用前用后,都得及时洗干净,再用火将其烧干,否则容易生出铁锈,麻烦是麻烦了一些,但保温效果也是真的不错,不知道什么时候送来的粥,拧开盖子,里面竟还冒着热气。
“快尝尝我的手艺,这可是我去食堂买的材料单独给你熬得粥。
“半只红尾鸟,价格可不便宜呢,平时我都舍不得吃的……
“要不是医生说你躺在病床上,吃不进去多少东西,不吃掉好的,说不定躺着躺着就饿死了,我才舍不得花这个钱呢!”
陈橙听得笑起来,她是知道香香的性子的,小吝啬鬼一个,平日里她们打打牌,她从来都是只看不上桌那个,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赢了钱虽然高兴,可输了钱实在是让人心疼,哪怕赢得比输的更多,她也觉得自个儿的小心脏受不了,不如老老实实的上班打工,这样每一分钱都是自己实实在在地挣到的,赌博赢的钱,实在是让人心里觉得没底儿!
可吝啬归吝啬,真到了朋友需要帮助的时候,香香又从来不会小气。
作为在制衣厂打工的女工,她们花钱的地方其实并不多,可真要是有什么大额的开销,她们的那点收入,也完全不够看,之前有个小姐妹,结婚以后想申请一套单独的住房,手里的钱不凑手,香香就几乎将自己攒下来的所有存款都借了出去……
说归说,香香还是手脚麻利地将保温桶里的粥倒在从抽屉里拿出来的陶碗里,又用勺子搅合了又搅,摸着碗边觉得温度差不多了,才端着粥拿着勺子,送到陈橙的嘴边,后者试图伸手去接,却被她躲过,“你睡了那么多天,手上哪还有什么力气,别把粥洒在被子上,我才懒得给你洗呢,而且这么好的粥,糟蹋一点我的心都在疼!”
陈橙也不矫情,坐起身来,就低着头去喝粥,香香嘴上虽然毒,动作却很温柔,还不忘关切地问道,“味道怎么样?”
“很棒!”陈橙竖起了大拇指对香香说道。
部落民的手势各不相同,不过在夏城生活的领民,各种生活习惯,基本上都是跟着领主们走的。
香香被夸的嘴角上扬,脸上是止不住的得意,“哼,我可是专门向食堂里的姐姐请教了的呢!算你有口福!”
只是得意完,又止不住地心疼,“这死鸟也太贵了,看起来没多大一只,就那么半只,竟然要收我两天的工资……”
“改天请你吃一整只红尾鸟。”陈橙为了抚平她心里的痛苦,大方地说道。
香香很快又高兴起来,“咱们可说好的!”
陈橙醒来的消息,很快惊动了不少人,最先来探望的,自然是领地上的众多领主。
他们和陈橙算不上多么的熟悉,但毕竟同是异乡人,自有一份老乡的情谊摆在那儿。
如果说原生领民和部落民之间是天然的两个集体的话,那么人类领主,其实也是天然的一个集体。
也就是其他领地的人类领主数量较少,才不像华夏这边抱团的如此明显。
领主们送来的各式礼物,很快就堆满了病房,甚至有人不知道该送什么的,直接让陈橙调出系统面板,现场打钱,而且还不是一个银币两个银币的打,而是起步就是以金币计,问就是那么多钱也没处花,不如让她买点好的吃补补身体……
领主们的收入往往比普通领民们更高,因此他们在购物方面,其实是没有什么优惠的,能玩会消费的领主,即使是在文明尚且处于萌芽阶段的华夏领地,都能做到挣多少花多少,本月挣钱本月花,一分别想带回家。
所以打钱这件事情虽然简单粗暴,还真比送一些陈橙未必能够用得到的礼物更合适。
陈橙本以为自己会很不适应这样的环境,但一通“哥哥姐姐”的叫下来,她发现自己的精神头不仅没有因为社交而陷入重度疲惫当中,反而渐渐有支棱起来的姿态——要知道,陈橙可是那种平时家里来了客人,和每个人倒杯茶尬聊两句,就觉得今天的社交能量已经用完的人,何况是这些她的熟悉程度还没有自家亲戚高的其他领主?
“你好好疗养!”
“诶!谢谢哥的关心,哥你慢走!”
又送走一名领主,陈橙陷入沉思,自己身体上的变化,她当然最了解。
搁平时,这么多人来人往,她已经压抑地喘不过气来,哪像现在竟然还能如此自如的交往?
在一旁见了众多领主的香香等人走了以后,才用一种惊疑不定的语气说道:“橙子,你好厉害啊……”
陈橙的身份对于香香等小姐妹来说不是什么秘密,毕竟就她那细皮嫩肉的模样,想要鱼龙白服地装作普通领民,那也不现实啊,只是因为陈橙性格温和绵软,因此除了外貌,大家一直没有意识到她和自己等人的差距,然而见到亲眼见到她和那些传说中的大人物谈笑风生,对于香香这个原生领民出生的制衣厂小女工造成的震撼,是难以言喻的。
“有什么好厉害的?”陈橙装作听不懂她的言下之意,“哦,你说那些领主吗?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的,有什么好怕的,我还是个领主呢,怎么没见你怕我?”
香香摇头,“你不一样的。”她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但就是觉得不一样。
但她仔细想想,却又觉得陈橙身上其实有很多和那些领主们相似的地方。
原生领民和部落民相处的久了,其实很容易混杂在一起,不问出身,不看外表,根本分辨不出来。
但像是陈橙这样的人类领主,却像是鸡群里的鹤一样,如果说部落民与原生领民之间,最多就是不同品种的鸡,那么陈橙这样的鹤,就算再怎么曲着腿,总会显现出她的与众不同来,其实以前香香就有所察觉——
她们几个聚在陈橙身边的小姐妹,其实都很崇拜和仰慕陈橙。
她说话斯文,出口成章,不仅能读会写,说话条条是道,还能讲很多故事。
透过她,她们可以隐约窥探到那属于人类领主的,与她们截然不同的世界的一角。
楚源也来看了陈橙,他给的东西就比较实惠,是用捆绑包装打包起来的饱荒料理,分量很多,嘱咐她一天拆开一份,好好调理自己因为卧床而虚弱的身体,又关切地问了她昏迷前后的感觉,和身体现在的情况。
在楚源面前,陈橙第一次完整地回顾自己整个昏迷的过程。
“要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陈橙腼腆的一笑,“就是眼前一黑,然后突然就晕了。”
楚源和她对了一下时间,发现正是自己杀死那个影魔的时候。
他和塞里对视一眼,摸了摸鼻子,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些心虚。
“昏迷的过程……做了很多梦吧!”
少女颇为惆怅地说道,“梦到了一些前世的事情。
“爸爸妈妈,同学朋友,一些在心里耿耿于怀了很多年,都没有忘记的场景……”wWW.ΧìǔΜЬ.CǒΜ
她说着,竟是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以前的我竟然那么小气。
“别人随便说一句话,我就会记好久,其实那些话根本无所谓的。
“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表达的是我要理解的那个意思,但那些话对我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是我想得太多,才会被一直困住。
“楚源哥,不骗你,我现在感觉特别奇妙,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中学时学过的一篇文章,叫做套子里的人?
“我感觉以前的我,就是那个套子里的人,总觉得外面危险重重,担心受到伤害,所以把自己装在一重有一重的套子里。
“但现在么,我发现,其实现实世界也就那样,我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管他那么多!”
听见她这么说,楚源心下也放松下来,没有造成负面影响就好,现在看来,影魔的死亡,反馈到陈橙这个当事人身上,还挺积极的,其实他之前隐约能看出一些少女厌世的想法,所以才在人才紧缺的情况下,允许她去做一个普通的制衣女工,见她现在有心结打开的趋势,便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安排?还是在制衣厂上班吗?”
陈橙被问的愣了一下,她被子下的手绞着手指。
低下头,不敢看楚源的眼神,“我还是想为领地做贡献的,只是我想再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我做的。”
像是鼓足了勇气,说完这话,她抬起头,大胆地看向楚源,“楚源哥,要是我找不到,你再给我安排,成吗?”
“成啊,怎么不成,你可是x大的高材生,现在领地急需你这样的人才!”
楚源笑了笑,肯走出来就是好的,他站起身,轻轻拍了一下女孩的肩膀,“加油。”
陈橙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这些年,她听了太多的加油。
只有此时此刻,这句话落在了她的心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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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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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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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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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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