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粮草官,皆是被成松仗杀的。
云垂野这才晓得后怕——倒不是他真的贪了,但路上损耗是常有的事,他怕成松忘了。
事到如今,他也明白了扶渊的心思:成松是扶渊提的没错,可成将军他似乎并不甘愿就这样受摆布,前头那些人贪是贪了,可罪不至死。成松虽是紫阳殿的世孙,可到底不是正经爵位,想要办他是绝无可能的了。
思及此,云垂野不由苦笑——倒还真是物尽其用。
另一边,成松也不痛快。一来是关内侯七杀带轻骑北探,连着两日也没消息;二来这回的粮草官竟是当年大将军云逸的儿子,又有爵位在身——成松不爽,却又无可奈何,他走脚心都知道是谁的主意。
这厢交接完了,成松让云垂野又点了一部分粮草,他另点精兵三百,由副将带着护送他们北行为七杀送粮。
成松并非有心难为云垂野,他知道这差事不好办,所以让云垂野只管管这些粮草,其他的全听副将安排。
他们傍晚出发,第二日午前就回来了,辎重也半点儿没少。副将回营,顾不得喝一口水,就直奔主帐,求见成松。
成松远远看见他们队伍,心知是坏事了,却仍镇定,问副将:“关内侯所在何处?”
“回大帅,侯爷约在西北七百里处,我们北行二百余里时,遇见了魔族的小股军队……”
“交手了?”
“未曾。”副将顿了一顿,“据他们说,关内侯是被他们困住了,是魔族皇子带的兵,要求和咱们谈判。”
“二百里?斥候为何不报?!”成松没想到他们已然逼得这样近,他倒不急着去问斥候侦骑的罪,而是问立在一旁一言不发地云垂野,“遮月侯,你怎么看?”
云垂野忽然被点起来,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对方既然来的是皇子,此事还是要先报给朝廷定夺。”
成松不是想不到,可他总觉得报给朝廷就是扶渊一个人说了算了——他倒不敢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类的话。
“再探。”成松坐下来,随手研了墨,几笔写了军报,六百里加急送回帝都。
无论朝廷做什么样的打算,成松都要做好与之一战的准备。云垂野他们本是该回帝都去的,也被成松留下来,做些杂事。
此时的帝都却是歌舞升平的。钟离宛既答应了扶渊带他玩,便鲜少能去那些温香软玉的烟花地——他总觉得这地方不该带小孩子来。可他又是一日不瞧漂亮姑娘就吃不好饭的,故而只饿了自己三天,就兴致勃勃地带了扶渊去平康坊。
他倒不傻,明白倘若事情败露,叫太子知道了,扶渊尚且有一条活路,自己却难说,因此临出门前还将扶渊捯饬了一番——套了张人皮面具。
扶渊虽稀罕这些东西,可当面具糊在脸上却着实难受,好容易到了地方,立刻就摘了下来。
“我的祖宗,再忍忍。”钟离宛赶忙又给他贴了回去,“进去再摘。”
钟离宛要了间里面的包厢,不大却舒服,他给了管事的银子,叫管事先送些瓜果点心来。
这房间并非完全封闭的,歪在软榻上的时候,能看到斜对面的楼梯上人来人往。
一进门,扶渊便看到环肥燕瘦捧着各色珍馐,站成一排,见他们来了,纷纷屈膝问安。
扶渊回头看了看钟离宛,钟离宛便微微一笑:“喜欢哪个就挑哪个。”
“我要荷花酥、桂花糕、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他挑完了,回头看向钟离宛,等着他发话。
钟离宛早就憋不住笑了:“好,先要这些。”
女孩子们把点心放在桌案上,然后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屋里伺候。她们都是愿意亲近钟离宛的,原因无他,西宁王这张面皮贵气俊美,扶渊这张却是平平无奇,有点草率了。
“先别着急吃。”钟离宛叫他过来,替他把面具摘下,“外面风大,先喝口热茶压压。”
女孩子们见扶渊原来是这副模样,又年轻面生,便也对他亲近了起来,围在一旁说笑逗趣,倒也热闹。
扶渊吃了两块荷花酥,半块桂花糕的时候,钟离宛忽然用胳膊肘捅他,小声道:“你看那是谁?”
“哪?在哪呢?”扶渊伸着脖子去看。
只见钟离宛指着对面楼梯口那里,有个穿深红袍子的男人,扶渊没印象,但等他走上楼时,看到男人脚蹬一双墨绿的登云履——
“那该不会是成松他爹吧?”扶渊问。
他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紫阳世子成玉霜给听见了。
他回头眯着眼睛瞧,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钟离宛与扶渊身上。钟离宛与他目光交接,只好抱歉地笑了笑。
按理说他们俩从这里碰见也不是第一次了,成玉霜却不像以前一样装作没看见他,反而来了兴趣,冲他点了点头,往这边过来了。
“咳,也许是因为贵妃娘娘吧,我猜他是来寻你的。”钟离宛压低了声音道。
扶渊对成玉霜倒没什么好印象,但因为成娘娘,多少也要给他些面子。
三人见礼,重新分主宾坐下。成玉霜明显对扶渊更亲热一些,除却谢过他对成松的提携,其他的话就宛如一个长辈般,很是关切。
扶渊场面上的功夫自是没得说,笑得亲切,说的话也好听,只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把自己的手从成玉霜那里抽出来。
成玉霜却是兴致勃勃,聊完了外头的事,又和他聊里头的事:“小渊是头一次来罢?”
以前他借着钟离宛的光,倒也去过一次这种地方,但扶渊还故意跟个大姑娘似的含羞带怯:“是。”
成玉霜看向钟离宛,钟离宛立即报以和他一样的猥琐笑容。
“他近来还没有半个时辰呢,连首小曲儿也没听过。”钟离宛笑嘻嘻的,“不妨世子爷带我们两个晚辈开开眼。”
“王爷这是哪里话,岂不折煞老夫了。”成玉霜呵呵一笑,他知道钟离宛也逛过相公堂子,和自己爱好有相同之处,便道,“王爷久不来京城,恐怕还不知道,咱们帝都出了个惊才绝艳的公子罢!”
他说这个,钟离宛果然来了精神:“您仔细说说。”
“说有什么好说的!”成玉霜爽朗一笑,也不藏着掖着了,“实不相瞒,我今日正是去见这位公子的。我上了年纪,恐怕人家看不上,不妨两位也跟我去见见,说不定人家一听了上神的名号,就回心转意啦!”
扶渊来不及做出羞怯的样子,钟离宛就忙道:“世子爷,这话您可……”他指指扶渊,又朝宫里的方向拱了拱手。
成玉霜哪能不明白:“晓得了晓得了!有咱们西宁王的大名就够了!”
于是乎,扶渊便揣着他吃了一半的豌豆黄,跟着他们去后面的相公堂子了。
扶渊在路上听了成玉霜的介绍,原来这位公子是相公堂子里难得一见的才子——扶渊不屑地撇撇嘴,心想他作的诗能有我好么?
走在前面这两个仍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若是知道扶渊拿自己和这些相公们比,恐怕又要笑上一阵儿了。
这位公子叫都梁,既会弹琴鼓瑟,又善吟诗作赋,沏茶调香都是拿手的功夫。他是被人捧起来的,每日想要见他的人络绎不绝,就算是世子王爷,他也不太放在心上的。都梁瞧着,那两个花名在外的人也就罢了,又带一个只顾着吃的小孩做什么!
他这是对扶渊不满了,便有意刁难他们:“那便请外头的贵人们对个对子。”
小丫鬟立刻端上文房四宝,伺候他写了一行字,恭恭敬敬地托着出去了。
成玉霜与钟离宛看了,一致把这张纸给了扶渊,问他该怎么对。
“材拙犹堪养花木……”扶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拿出汗巾擦了擦沾了豌豆黄的手,“他这是在暗讽你们还不如拙材。”
“还有你。”钟离宛提醒道,“你可有下联?”
“拿笔墨来。”扶渊吩咐那小丫头,提笔便写了一句“性刚不肯让湖山”。
明着是说这位都梁公子性情刚直,实则是嘲他小心眼儿。
都梁公子一看,果然就请他们进去了——只是这次是被气的。
三人一进去,只见此间幽香缕缕,琴音袅袅,穿着青衫的公子在重重轻纱之后抚琴。
“他不给咱们端点心吗?”扶渊掂着脚问钟离宛。
“不是——你还吃啊?”钟离宛记得他有吃过饭。
“我……我有点儿渴。”扶渊不好意思道。
一时无话,扶渊听了一会儿,又问:“咱就一直在这儿站这么?”
钟离宛没想到扶渊竟是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叫小丫鬟端来茶点,叫扶渊在外间吃了。
都梁自从接客,从未见过这般有辱斯文只认吃的人,立刻止了琴音拨开重重帘幕过来了。托扶渊的福,成玉霜得见佳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可佳人却不想理他们,径直走到外间质问扶渊为何在这里吃喝。
起初扶渊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说会付钱的。
好好的美人,让他气红了眼眶,世子爷一向怜香惜玉,这便跟过来说好话了,要给他作揖赔罪。
都梁不肯,要扶渊给他赔。
至此,钟离宛也觉得这个都梁未免太骄纵了,但世子是主,他不好表态。扶渊则是想着,他下次再也不往这后院来了,前头姐姐们温柔可人的才好呢。
他毕竟也不想拂了成玉霜的面子,便站起来,问都梁:“公子想让我如何赔?”m.xiumb.com
“就请您为我弹上一曲罢。”都梁下巴一抬,好整以暇地瞧着扶渊。
扶渊只好道:“借公子的琴一用。”
成玉霜跟着陪着笑,叫钟离宛与都梁都坐了。
琴案上是一床朱漆落霞琴,漂亮得紧,扶渊坐下,试了几个音,才不紧不慢地说:“当年我初学琴时,陛下赐了一床膝琴与我,说来也巧,那床琴便叫‘都梁’。”
都梁听了,脸一阵红一阵白,才要发作,泠泠的琴音便响了起来。
他见扶渊起手便是十三徽外沉实的按音,不由得心中暗笑:果然是个外行,琴曲大多是由散音或者泛音开始的——哪有他这样弹的!
可接下来,扶渊的指法变得变化莫测了起来,都梁却看不懂,他从未听过这首曲子,也从未见过这种手法。
一曲终了,就连钟离宛这附庸风雅的人都听出了两分意境。
“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成玉霜笑道,“小渊这首《碧涧流泉》弹的是越来越好了。”
听了成玉霜的赞美,扶渊却怔了怔:这是什么地方,他居然在这里弹了这首曲子。
原因无他,唯手熟尔。
当真该死。
扶渊没接话,神色淡淡的。他把一旁的软布拿来,细细地擦了琴,才起来对着都梁欠欠身。
钟离宛他们都不明白扶渊为何情绪低落了起来,钟离宛招呼他过来坐,又问:“可要吃点儿什么?”
扶渊摇摇头。
外面忽然响起了叩门的声音,小丫鬟进来,说有一名姓初的公子,来找钟离宛。
“难道是初一?”扶渊想了想,“快叫他进来。”
小丫鬟福福身退下,带着大兜帽的初一便进来了。他看到扶渊,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出什么事了?”扶渊朝他使了个眼色,“王爷和世子爷都在呢。”
初一与他们见了礼,才道:“公子,贵妃娘娘宣您进宫一趟。”
“既是贵妃娘娘,上神就快去罢。”成玉霜起身来送他,“替我向阿姊问个好。”
他巴不得扶渊和钟离宛这两个电灯泡快走呢。
钟离宛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世子爷,小王也先失陪了。小渊头次来这种地方,我送他进宫。”
“也好。”成玉霜面上可惜,心里笑嘻嘻地送他们三个出去了。
【作者题外话】:“拙材犹堪养花木,性刚不肯让湖山”这个美丽的对子并不是我说的真个意思XD。《碧涧流泉》是陛下最爱的曲子之一,是岭南琴派的名曲,有“小流水”之称。这里推荐戴树红老师的琴箫合奏版《碧涧流泉》。(说点怪的,虽然钟离宛和成玉霜都喜欢乱逛,但钟离宛的爱好是被姑娘们捧着,成玉霜的爱好是捧名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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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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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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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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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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