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渊匿去自己的气息,避过折卿的视线悄悄溜了出去。他先是去外间把那柄绘着“大吉大利”的扇子取来,然后又轻手轻脚地爬上了阁楼。
许久没人去过那里,门上都落了锁,好在那锁不难办,他不费多少功夫就开了门。他在那张熟悉的小床上摸索着躺下,按着习洛书之前教给他的,重新进入了那个久远的梦中。
前情提要是,中了奇毒“让江山”的帝君因不满高祖陛下为他炼制解药而残害无辜,出走了。几经波折后,他又落入贼手,好在高祖来得及时,救回了他——
等扶渊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有一种熟悉的力量在四肢百骸中悠然流转——帝君身上的望江山解了。
他猛然坐起:“陛……陛下呢?”
已经到了高祖称帝的时候了。扶渊不免有些失望,看来两人的矛盾是如何解开的,怕是不得而知了。
“陛下还没醒。”守在外面的军士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回话。
“我去看看。”说话间,君明已经穿好了衣服——虽不似如今的常服那般华贵繁琐,却也比之前要好太多了。随着君明的脚步跨出帐子,扶渊也愈来愈奇怪:这里似乎是军营,来往将士皆披甲胄,可君明此时穿着却并非行伍中人。
二人的帐子离得近——这也能让扶渊看出当时帝君的地位。不多时,他们到了高祖陛下的帐子,扶渊随君明进去,眼前所见可着实把他吓了一跳:高祖陛下躺在榻上,面色灰败,人事不知,一望便知是受了重伤。
可扶渊却并不记得高祖陛下征战四方时受过这么重的伤,在史书中,这位陛下可谓是披坚执锐战无不胜,虽然他也清楚,沙场刀剑无眼,刀口舔血、马革裹尸才是寻常事。
君明在他床头坐下,见他毫无血色的嘴唇都干得起皮,知道是身边的人疏于照顾,便冷下脸来训斥一遍,又命人端了热汤来,亲手喂给钟离权。
扶渊这才发现,如今的帝君板下脸来发脾气,简直和那位陛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情态语气都是一模一样。
军中多是草莽粗人,少有会照顾人的,君明也并非天生会这些,但有些事情是只要用心,就能做得好的。
他对照顾钟离权这件事上极有耐心,也极用心。这样一个几乎不能自理的伤患被他照顾得极为体面,虽不似折卿遥山她们那样有着规矩的流程,却也是尽己所能地把事情做的更好。
“少阳君。”外面有个军士阔步进来,朝他们行了个军礼。
君明看到他身上的血污,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出去说。”
那军士随即就出去了,君明放下瓷碗,整整衣襟,这才起身。
“我说过很多次,不要称呼我为‘少阳君’。”不等那军士汇报战况,君明便淡淡地开了口。
那军士明显一愣,显然是不明白他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扶渊却明白了,恐怕如今的帝君心里还是怨高祖的,所以他不肯接受高祖陛下一早说好的“少阳君”这个封号,即便是军情紧急,他也忍不住要提一提。
君明又道:“以后就叫我上神吧。”
“可陛下封您为……”那军士甫一开口,就被君明凛冽的眼神逼了回去,“请恕末将失礼。”
“说罢,前线战况如何?”君明这才问他。这军士虽然满身血污,显然是经过了一场苦战,可眼里的兴奋藏不住。
那军士面上一喜:“多亏了您神机妙算!那魔族果然用了攻心之计,好在咱们稳固军心在前,这才没叫他们得逞!”
他又行了一个军礼:“平远攻下了!”
“好,”君明点点头,并没有太多波澜,“下一战,就是绛天城了。”
他对那军士吩咐了些许诸如清理战场,救治伤员一类的杂事,便又回到帐子中去了。
原本温热的汤水已经有了凉意,君明不愿浪费,便自己喝了。
他在思考绛天城的事。
很明显,钟离权留给他的这些兵力并不适合再往北上了,可君明却执意要打下去。钟离权重伤后,一切事物皆由君明暂代。不论是终于钟离权的人,还是假意逢迎抑或只是屈服于他的兵威之下的人都对君明颇有微词,可这时候,这个见首不见尾的少阳君却展露了他之前从未有过的雷霆手段,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加之他带领将士们连克三城,直逼绛天城下,一时名声大噪,在军中俨然已经成为了和钟离权一样的存在。
说得再明白些,帝君此时行事,和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也无差了。
但他并不在意这些,他在意的就只有如何攻下眼前这座城池。
扶渊觉得,帝君这个人有一种旁人难以理解也难以比拟的固执,基本是心里怎么想的,就一定会怎么做。比方说对钟离权草菅人命的抗拒,再比方说把绛天城收入囊中。
扶渊精通史书,深知这场战役的结果如何,却也不禁好奇,帝君是怎么不废一兵一卒,就取下绛天这个北境要地,是怎么与魔君定下沿用至今的疆界,又是怎么与高祖陛下一同设下北境的结界的。
钟离宴有句话说得对,这年头,堂皇史书上记载的不一定为真,稗官野史也并非纯然都是胡扯。
于是乎,帝君在我军连破三城,士气正盛时,选择了主动与魔族和谈。他把姿态放得很低,甚至于一些魔族的高级将领都觉得,他为求和平,可能会放弃一些刚打下来还不稳固的城池。
事出反常即为妖,魔君自然不觉得这个少阳君能把他费尽心血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却也接受了这场和谈——魔军节节败退,若再这样退下去,恐怕他的君位也不稳固了。
两方互通使节,往来几次终于商定,魔君退出绛天城,只魔君与帝君两个,带上各自亲信去商议议和之事。
与魔族是谈妥了,可营中却出现了许多反对的声音。本来在军心正稳,士气最盛的时候放弃强攻已是下策,现在少阳君作为大军的实际统帅,孤身入城能捞到什么好果子吃?万一魔族耍诈,在绛天城中设伏呢?
但君明是不会退让的,他成竹在胸。唯一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谈判的前两日,已昏迷许久的钟离权终于醒了过来。
他醒的是时候,也不是时候。帝君能拗过别人,却不一定能拗过高祖陛下。
他一开始是想瞒天过海,可还不等钟离权身边的人告密,他就把自己给出卖了。
钟离权醒来之后,君明仍是衣不解带地侍候在前,凡事皆亲力亲为。除了和谈,军中有什么事就一律在钟离权面前报,好一并定夺。
钟离权见他办事这样妥帖,便也不多操心,什么事听一耳朵就过去,全凭君明裁决。
他是君王,有些事情,不用问,甚至不用看,全凭一颗心就能感觉出来。
“你要瞒住我什么呢?”喝药的时候,钟离权忽然问。
君明端着滚烫药汁的手一抖,那黝黑的药就渐在干净的衣袍上。君明狼狈地去擦,并未给出什么解释。
如果说方才那一问只是试探,钟离权此时已然确定君明是有事瞒着他,便又问:“和绛天城有关?”
那时候的帝君心里还是怕他的,便低了头,并不言语。
“来人。”
外的人头早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一听钟离权传唤就赶忙进去了,他朝二人行了军礼,便听得躺在床榻上的那人道:“把少阳君关于绛天城的计划,说给朕听听。”
他伤了元气,声音不大,却也容不得旁人抗拒。那军士听了,怎敢不回话,可又不敢轻易开罪少阳君,支吾了一会儿,才把议和的事说了。
钟离权听了,并无过甚的反应,他挥挥手叫那人下去,才对君明道:“如今的兵力强攻绛天城确实吃力,我们不妨休养生息几年,再打也不迟。”
“陛下应该知道,我这么做是对的。”君明道,眼睛却没有看着他,“我们有时间休养,就意味着敌人也有时间喘息。敢问陛下说的‘几年’是几年呢?”
“万一城中有埋伏呢?”钟离权反问。定下这样的条款,很明显是不利于他们的。
“我有把握为陛下不废一兵一卒取下绛天城!”君明抬起头,直视钟离权,“我只带几个人进去,就算出了事,成本也不算高。陛下何不信我这一回?”
“什么成本?”这话惹得钟离权一声冷笑,“我告诉你,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若折在里面,我拿什么也换不回来!”
他们说话的时候,仍保持着最初的“你我”这样最简单的称呼,好似他们一个不是神君一个不是天子,只是两个最普通不过的逃命少年。
“我有把握。”君明有些急了,“你知道的,我和别人不一样。”
“如果你只能给出这样的方案的话,我宁愿放弃绛天城以北。”钟离权闭上眼,不想再与他争论。半晌见君明没说话,才出声提醒道,“药快凉了。”
君明闷闷地把药碗重新端起来,自己试了试温度,确定可以入口,这才喂给钟离权。钟离权见他这样,以为是默认了,便放下心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向桀骜的君明很少忤逆他的意思,顶天了也不过争辩两句。
这让他很是得意。
这时除了帝君本人,恐怕就只有看着这一切的扶渊才知晓高祖陛下这时是高兴的太早了。他已经体会不到帝君对于高祖陛下的惧怕了,相反,正有一个计划渐渐在他脑海中形成。
扶渊说不清帝君到底对高祖做了些什么,只是第二天议和的时候,高祖陛下不知怎么就同意了他,放他去了。但扶渊知道,这并不是徐西坞当时所说的“勾引”。
这不是吸引,而是一种精神控制。
扶渊悚于帝君居然有这样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不留半点儿痕迹,不知比他遇到的用纸笺控制人的那位要高明多少。
但也很有可能,那位幕后之人是与帝君同出一脉。
思及此,扶渊不禁更警醒了些。
到了绛天城下,扶渊发现魔族那边倒还算讲礼貌。魔君派了使者出来,城门大敞,邀请帝君入城一叙。
很有诚意了,扶渊心想,如果没有城中埋伏的刀斧手的话。
君明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他对那使者笑了笑,却没进去:“使君现在回去把城门关上还来得及,贵国若是不信守承诺,我们便只能像往常一样在战场上见真章了。”
北境的春天并不是很热,那使者却被帝君这通身的气势压出了一头冷汗。他并不打算与这样的人周旋,因为并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他只得道歉,叫君明在城外稍候,自己进去请示魔君了。
魔君也并没有想过能通过这种方式把这位赫赫有名的,又是天地灵胎的少阳君怎么样,无非是想无伤大雅地试探一下他的深浅。
他能一下就看出城中的埋伏,想必也不是浪得虚名。琇書蛧
魔君屏退使者,亲自出城去迎少阳君倪君明入城。
扶渊一开始觉得,帝君是要用方才控制高祖陛下的方法来控制魔君等人。他心中对这件事上有了诸多猜想,帝君有这样恐怖的能力,为何没有直接控制陛下让他不要滥杀无辜呢?为何两人之间摩擦不断,帝君却只是在这样的大事上用了这一次呢?
若说是顾念他与高祖间的情谊,倒也说得过去,帝君这样矫情的人,也难免会有些能把自己感动到稀里哗啦的情怀;但更有可能的是,帝君根本做不到随心所欲地控制他人,换句话说,有舍有得,这样厉害的东西,是一定要付出什么代价的。
两国议和,左不过就是打口水仗,争那些东西,扶渊听得头昏脑涨哈欠连连,正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时,忽听得外头来报,说九重天的大营里反水了,天帝钟离权生死不明。
议和的局势瞬间就发生了改变。
【作者题外话】:不会起名字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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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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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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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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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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