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什么?”扶渊脱口而出,又补充道,“那个‘正名’不是这个意思。”
“嗯……”十五故意不去理会扶渊的后半句话,故作深思熟虑,说出了她在心里埋了许久的答案,“可以叫少爷。”
“嗯?”扶渊哭笑不得。
“殿里没有老爷,哪来的少爷?”老罗也忍不住笑了,“十五姑娘再想个别的。”
“要我说,不如就叫公子。”七姑娘开口了,似笑非笑看了扶渊一眼。
不等扶渊拒绝,十五便道:“田姐姐说得是,那以后就这么叫吧!公子,您觉得呢?”
“……你开心就好。”扶渊翻开账本,“没事的就可以退下了,初一你去宫里一趟,问问殿下帝都和风月关布防的章程什么时候能好。”
初一领命去了,除了罗管事问了句扶渊晚上想吃什么,其余人便全都退出去了。
账册看了没两页,就听得外面有人叩门——常令又来了。
“怎么?”扶渊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他一眼。
“上神……公子,您身上的伤。”常令半个身子探进来,半个身子还卡在外面,略有局促地指了指手里的药箱。
“喔,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扶渊没有搁笔的意思,“进来吧,叫遥山辞盏给你打下手。”
三人一同进来了,常令还好,两个婢女一看就是规矩极严的,行走间不闻环佩之声,只有衣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扶渊搁了笔,任由遥山给自己解衣带,目光从未从账本上离开过。
有意思的是,连远殿的开销,前三年比如今正主回来了开销还要大。他一项一项地对比着这三年里和三年前、今年的款项,忽然肩上一痛——
“你轻一点。”扶渊皱眉,终于把目光从账册上移到了别处。
“奴死罪。”遥山慌忙跪下。
“没有怪你的意思,”扶渊仍蹙着眉,只是脸色和缓不少,“起来吧,不干你的事,实在是这账本……”
“辞盏,把罗管事请来。”
须臾罗管事就带到了,罗管事上交账本时就想到了会有现在这一幕,只是没想到扶渊会这么快就发现问题,他诚惶诚恐地在扶渊面前跪下,听候发落。
“连远殿以前的管事是谁?”常令已经给他换好了药,提了药箱躬身出去。辞盏给扶渊披了衣服,然后拉着遥山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回公子,是郑由郑管事,前几个月太子殿下给做主换的。”罗国光低着头。
这名字扶渊不熟,便问:“如今他人在哪?”
“在京郊的桃花庄里,有三十亩水田的那个。”老罗道,“如今在庄子里做管事。”
连远殿里具体有多少资产,扶渊到现在也不太清楚。有逢年过节陛下赏的,有舅舅舅母拨来的,有他重回朝堂这人那人送的……他并不纠结到底是哪个庄子,只吩咐道:
“罗叔,劳烦你亲自走一趟,带几个家丁护院,把他和他的心腹都给我带回来,今晚就要人。”
老罗明白了扶渊的意思,低头应了,迅速地退了出去。www.xiumb.com
扶渊赶紧把那什么桃花庄的账册翻了出来,把这几年的帐都细细看了——真是岂有此理,一年好几百两银子,坑他这个还不及弱冠的小孩儿——平心而论他不差这些钱但是咽不下这口气。
——几百两银子,他一年零花钱都没这个数,真是岂有此理!
初一是晚饭时候回来的,他气喘吁吁,差点儿就被关在宫门里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扶渊接过初一带给他的公文,略有奇怪。
“相爷也在,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走,故而迟了。”初一解释道。
晚间遥山问他在哪里用饭,扶渊忽然觉得在后堂那圆桌和大家一起吃饭感觉挺不错,便吩咐在后堂摆饭,把大家都叫上,以后就在那儿吃饭了。
十五和田水月一起来的,两人似乎十分热络。扶渊不禁抬头瞧了一眼,十五这人——这鸟虽然天真活泼,但其实戒备心很强,倒是第一次见她和除了初一的人这么亲近。
说来田水月似乎很招小姑娘喜欢,一向不爱理人的祭历似乎也对七姑娘青眼有加。
田水月拉着十五坐在扶渊身边,初一理所当然的坐在了另一边,他旁边是徐西坞,坐到扶渊对面的就是常令。
厨房做的米粥,又配了煎鱼和时令小菜,初一十五还是吃不惯这样的饭菜,喝了半碗粥,便自顾自地磕谷子吃。
饭毕,老罗也没有带着人回来,扶渊算着,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城门就要落钥了,虽然罗管事有自己的令牌……
“水月姐姐,左右晚间无事,你能不能把琵琶抱来让我们长长眼?”十五拉着田水月的胳膊轻轻摇晃,像是在撒娇。
“好啊,”田水月微笑,起身道,“我这就去拿。”
扶渊本想找个借口离开回去继续看账本,结果田水月却起身过来,素手按在他肩上:“公子可一定要赏脸啊,不然就没意思了。”
“赏脸赏脸,公子最喜欢水月姐姐弹琵琶了。”十五立刻就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扶渊失笑,没动地方,算是默认了。
少倾,田水月就抱着她那把比命还金贵的琵琶来了,待堂中坐定,转轴拨弦,才抬眸问扶渊:“公子想听什么?”
“此情此景,你想弹什么?”扶渊反问。连他自己都没注意,他嘴角微微翘起了些许。
“如今已是冬月,梅花该开了。公子殿里没有梅花,请为公子添一枝。”七姑娘笑容浅淡,皓腕一转,弦音便泠泠而来:
“疏疏淡淡,问阿谁、堪比天真颜色。笑杀东君虚占断,多少朱朱白白。雪里温柔,水边明秀,不借春工力。骨清香嫩,迥然天与奇绝。
尝记宝篽寒轻,琐窗人睡起,玉纤轻摘。漂泊天涯空瘦损,犹有当年标格。万里风烟,一溪霜月,未怕欺他得。不如归去,阆苑有个人忆。”③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④
银钩当空,西风穿堂。
“……朱朱白白,雪里温柔,水边明秀。”扶渊缓缓道,看向田水月,“以前连远殿里的确缺一树梅花,看来以后不缺了。”
“唯愿阆苑有人忆。”田水月敛衽,抱着琵琶离开了。
“公子和水月姐姐说什么呢?”十五悄悄问旁边的常令。
“你就当没听到。”对面徐西坞白了她一眼。
扶渊像是没听到他们说话似的,田水月走了之后也离开了,田水月回了自己的厢房,扶渊则是回了正殿。遥山给他预备了洗澡的热水,伺候他洗澡。辞盏进来送换洗衣物时,正好看到扶渊靠在木桶里发呆,斜斜露出小半个肩膀,任由遥山摆弄自己的头发。
“公子,洗完就赶快出来吧,小心着凉,肩上的伤也得仔细。”辞盏轻声提醒道,“罗管事带着人回来了,另外,钱管事也在外头跪着呢。”
“蛇鼠一窝。”扶渊接了辞盏递来的毛巾,“叫他们全都去寝殿外面跪着。”
辞盏静静退出去了,待扶渊披衣出来,帘外已经影影绰绰地跪了好些个人。
“深更半夜,钱管事怎么来了?”扶渊在床上坐下,遥山烧了炭盆来,就放在扶渊脚边。
“回上神……小、小人……”钱俊与他说着话,眼睛却不住地往一旁瞟。
“钱管事,我今日既然没遣你,还留你这份差事,以后也是想用你的。”扶渊隔着纱帐珠帘看他,似笑非笑,“可别因为不相干的人毁了前程。”
“上神说的是。”钱俊伏在地上,顿了一顿,“小人犯下错处,请您责罚。”
“嗯,”扶渊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没有既往不咎的意思,“堂下何人?”
“小人桃花庄管事郑由。”钱俊身旁那人回道。
“哦——郑大管事,幸会幸会。”语调称得上是阴阳怪气。
郑由默然垂首,只当是听不懂。
“本上神在沁水时三年的帐,请郑大管事给个解释吧。”扶渊冷冷道。
“当年进出账目,鱼鳞册上白纸黑字记得分明。”郑由语气谦卑,脑子里却不知装的是什么,“您何苦让罗管事夜里跑一趟呢?”
“好大的胆子,”本是责怪的话,扶渊却是语调平常,“钱管事,你来说吧。”
“回上神,您在沁水别苑这三年里,连远殿里菜米鱼肉、衣裳料子的开销多有不实,常有以次充好的事。”钱俊规规矩矩地答了,不敢有半分不恭敬的地方,“郑管事去了桃花庄这半年,原本是极肥沃的水田,今年却险些入不敷出……”
“连远殿一年的菜米鱼肉,能有千八百两银子?”扶渊打断他,“挑重点,鱼鳞册上少的东西呢?。”
钱俊微愣,没想到郑由一个人竟然能贪这么多。他这才知道自己被人骗了,连忙叩头请罪,不作他言。
“郑管事,欠我连远殿的钱,要么三日内还上,要么提头谢罪。选一个吧。”
【作者题外话】:①正名:一是正名分,二是正名实。②:扶渊让大姑娘上药不害羞,让大姑娘伺候洗澡不害羞,六十章里还穿着衣服呢你看人家水月姑娘就害羞(捂脸)③:辛弃疾《念奴娇·梅》稼轩yyds!④:白居易《琵琶行》乐天yyds!“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李忱《吊白居易》)④:鱼鳞册:登记土地的册子《783882+回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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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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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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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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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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