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最可怜的应该是钟离成寅与钟离文宣,没有人在意他们的表态,甚至也没机会表态,就这么被一群不相干的人左右了人生。
散朝之后,习洛书还有与北疆驻军交接的事情要做,匆匆安慰了几句扶渊,就与几名同样行色匆匆的朝臣离开了;周同尘也过来问问扶渊的情况,扶渊笑着说没事,还说如果遮月侯那边有什么动作,让周同尘不必怕自己麻烦,尽管来找他就是。
而钟离宴作为太子,又是长兄,自然要先给两个弟弟先训几句话。等他出了大殿,便看到扶渊与周同尘一同站在殿外,二人什么也没说,像是在晒太阳。
“小渊,周大人。”钟离宴冲周同尘点了点头。
“殿下客气了,这声‘大人’我可不敢当,”周同尘笑了,“您就叫我同尘吧。”
“好。”钟离宴回之以微笑,转而又担忧的看着扶渊。他与周同尘来得早,自然知道这些人在扶渊来之前更为难听的话都说过,不然一向好脾气的习洛书,又怎会在朝堂之上动怒。
“小渊,今日之事……你别太往心里去。”单单这一句太过苍白单薄,钟离宴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知者无罪。”反倒是扶渊淡淡的来了一句,“他们对你监国一事没意见就行。来了就走吧,我找二爷还有些事情。”
二人和周同尘道了别,便联袂回了曦月殿。天帝还是老样子,没什么起色,却也好在没再恶化了。他静静地躺在龙床上,扶渊竟能从他的眉宇间找到些许脆弱。xiumb.com
他自欺欺人的以为是错觉,但其实不是。
以往他们在天帝与习洛书的荫蔽之下,又何曾经历过风雨。北疆之行,他正式进入云荒之前,有多少高手跟着他暗中保护他,他本人最清楚不过。
可天帝在他们尚且稚嫩的时候倒下了,这道屏障倒了一半,山雨欲来风满楼,处于这风雨飘摇之中,他心里其实是没底的。
没底又怎么样呢?这是他的责任,他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
“二爷?得空吗?麻烦您给小渊看看。”曦月殿的偏殿给了二爷,供他休息制药。二人看过天帝,就去了偏殿找二爷。
“又怎么啦?”二爷从一堆古籍里钻出来,走到他平时看病制药的桌案后面,“阴毒犯了?不能呀,是不是没好好吃药?”
桌子仍是周府里那张桌子,脉枕也是以前那个。二爷嫌宫里的描金镶银他用不习惯,便指使宫人们把他以前用惯了的那些古朴家具都运进了宫,那场面看着跟抄家似的。现在的曦月殿偏殿,与以往的周府堂屋竟是相差无几。
不过,他以往是很烦自己在研究什么东西时有人打扰,不过这些天听钟离宴一惊一乍的,他也习惯了——若每次都要生气,那岂不是要气死?
扶渊只说了句药是按时吃的,便不再多言,把手腕搭在脉枕上,由着二爷望闻问切。
“你怎么又放血了?”二爷习惯性的张口就骂,“活腻歪了?!一天天的放血上瘾是吧?!”
“无可奉告。”扶渊冷冷的瞟了他一眼。
“你……!”二爷摇摇头,想生气又顾虑扶渊的身体。他这暴脾气都快被这些毛孩子给磨没了,比跟着习洛书修身养性管用,“怎么了,吃了枪药似的。”
二爷轻声嘟哝一句,便不再多言,安心诊脉。
以往扶渊所说的放血,是把血和毒素一同放出去,毒素不能再生,血却可以;而如今扶渊都是用法力只放出自己的真血,真血少了,毒却丝毫未少。
结果可想而知。
二爷虽然脾气不好,却也懂得照顾患者情绪,他做不到与扶渊感同身受,但也知道扶渊应该是头疼的厉害,而且很是心烦,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不能向无关人士透露的。
二爷便很有眼力见儿的不再多问了。
“我给你开一些补气血的药,你自己多注意点,最近尽量避免再次放血。”二爷研了墨,铺纸写方子。
扶渊见二爷又要开药,神色更恹:“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再用自己的血?”
周二被扶渊这句话气得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哪有人天天放血的?时间长了别说有损修为,减了寿数都是极有可能的。
但他也知道,现在九重天很需要扶渊那两滴金贵的血。
“你底子薄,恢复的慢。但如果真的着急用,在寒毒不再出现的情况下,也需要调养半个月的时间。”二爷努力地稳定着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了,多谢二爷。”
你知道个屁,二爷心里骂了一声。回头还是要把这件事告诉习洛书,让他盯着点扶渊。扶渊再我行我素,再把他说的话当放屁,也是听习洛书的话的。
拿了药方,扶渊就准备回了。钟离宴却又神神秘秘地把他拉到正殿,从暗格里拿了一个卷轴给他。
“这是?”
“从木萧那里审出来的,舅舅让我转交给你。”钟离宴叹了口气,“你不会真的想什么也不知道就往虎穴里钻吧?”
“他不是什么也不招吗?”扶渊打开卷轴,略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眉峰不由得蹙得更紧。
“……舅舅亲自审的,总有办法让他开口。”钟离宴咬了咬嘴唇,“总不能让你去以身犯险。”
扶渊沉默不语。
正常手段审不出来,那么习洛书一定是用了什么非常手段。两个孩子都很默契的没有去追问,连多想一下都没有。
“多谢。”扶渊看完了卷轴,神色也恢复了平静。他把卷轴还给钟离宴,让他拿回去直接烧掉。
扶渊拿上药方就准备出宫了,钟离宴想送他,却被扶渊拦住:“宁儿怎么样了?”
“无碍。”钟离宴道。
“……五殿下如何了?”扶渊又问。
“还病着。”
“那我去看看。”
“小渊,你……放过老五吧。”钟离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放过她?”扶渊忽然笑了,“钟离宴,你比我了解你这个五妹,你设身处地地替你五妹想一想:母妃是爬床的宫女,她打小就不受人待见,本想低调的在宫里活下去,却又摊上了自己母妃出了这种事。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五殿下是个有主意的,你猜她为了自保会做出什么事来?再者,月夕那晚我问她是否知道她母妃做的事情,她的反应你也看到了,能心安理得的活十几年,她一个小姑娘也不容易。”扶渊笑容更甚,眼里尽是讽刺,“最后,我放过她?哼,钟离宴,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说罢,不等钟离宴回答,扶渊便甩袖而去。
朝堂之上的那些话,扶渊说不寒心是假的;现下钟离宴这话,也是直往他心窝子里戳。钟离宴不比别人,若非因为他,扶渊何必去趟这趟浑水?扶渊忽然想起那晚钟离宁说的“疏不间亲”,莫非他真的高估自己了?这份断过重续的情谊,怎么比得上人家血浓于水?
还让我放过她,我对她做什么了?她也配?!
哼,真讨厌,讨厌死了。扶渊怒气里带着委屈,心想这人以后登基了定然是个忠奸不分的昏君,等钟离宴的君位稳了,他就滚蛋,滚得越远越好。
他是往后宫走的,钟离宴没有拦他。
扶渊冷着脸走到了后宫,才想起自己是空着手来的。若是平常,扶渊一定会说金啊银啊什么太俗气,不如他一支带泪的白玉兰,或者干脆腆着脸空手去敲钟离宁的宫门。可他现在摸不准钟离宁是什么态度,选择性的去忽略了那天的那个拥抱。
再傲又如何,在他们面前,扶渊永远都是不自觉地卑微了起来。
时辰还早,先去宫外给宁儿准备个礼物什么的吧。扶渊又急匆匆地往外走,回连远殿找十五,让她陪着自己去挑首饰。
十五第一反应是扶渊要买来送给自己,扶渊说了帮忙之后,十五便觉得他要买给心仪的姑娘。可看扶渊这神情,比起忐忑更像是凝重。十五本想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可又想起初一常常告诫她不要什么事都随便乱问,便缄口不语了。
看他这个样子,也是不想别人问的吧?
扶渊本是想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就赶紧回宫,却不想在首饰铺里遇到了一个他以为会单一辈子身的老熟人。
周二爷。
扶渊既是给钟离宁挑,定然会去最好的首饰铺子,也定然会直接去让店家把时新的少女首饰拿出来挑。
诡异的是,周二爷与他做了同样的事情。
“二爷?”扶渊惊讶道。
“你怎么在这儿?”二爷也惊讶的张大了嘴,想不到扶渊会出现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吧?扶渊不作回答,眯着眼打量周二,心说莫非周同尘要有婶娘了?看这架势,是要老牛吃嫩草,可真不要脸。
二爷见他不回答,又看到他身后的十五,不禁也眯起了眼:扶渊这臭不要脸的,就知道他把那个姑娘带回连远殿没安好心。
两厢打量了半晌,掌柜的瞅着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文山殿二爷和连远殿的扶渊上神,伺候好了好处多多,若触了这二位谁的霉头,他这个号称帝都第一的首饰铺也甭想再干下去了。
二人听了掌柜的话才反应过来,皆是皮笑肉不笑。
“原来是二爷,好巧啊。”
“是啊,好巧啊。”
他们不知道对方买首饰的真正目的,却都看出了对方不想提起这件事情。
同是天涯沦落人呐。
最后十五挑了支金钗,中间是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的雪白樱花,又对称的在两边镶了粉晶的小花,缀以金枝与珍珠,的确很适合宁儿。
扶渊挑了支金步摇,金枝玉叶掩映着一轮满月,坠着蓝晶与精致的金链,想来小姑娘戴着这个一定会很漂亮吧。
扶渊结了帐想走人,却正巧赶上了二爷过来结账。
掌柜的给二爷包的是一个纯银的梳篦,其上是云鹤与松柏,松柏上镶了珍珠,下面又镶了细碎的流苏。这银篦看上去重的很,实际上里头都是空的。倒不是为了省钱偷工减料,而是考虑到这些大家小姐们脖颈的健康问题,要知道,这空心的技艺,可比纯银锻的还贵一些。
小姑娘戴这些终归是素气了些,难道二爷买来是送给侄女的?扶渊从未见过周和光,可就是觉得那名女子是这样的人。
可二爷的表情,又不像是给侄女买东西。
算了,自己这堆破事还理不清呢,干嘛要去管别人的闲事。
扶渊拿了装着钗子步摇的锦盒,急匆匆地回了宫。
不巧的是,钟离宁昨日守了天帝一宿,扶渊到的时候,她才歇下。重华宫的宫女秋锁见扶渊过来,只隐晦的提了一下六殿下最近休息很不好。
扶渊自然不敢贸然打扰,把礼物留下,就离开了。
他转头去了钟离寒霁那,探病,送温暖,就便敲打敲打她。
宫里头的人都是人精,就连守门的小宫女,看起来都是个颇会审时度势的。
扶渊说明来意,宫人们便二话不说的领他进去,连通报一声征求钟离寒霁的意见这步都省了。左右无论钟离寒霁见与不见,扶渊上神都是要见她的。五殿下虽是公主,但人微言轻,还要这些虚礼做什么,麻烦他们多跑这一趟。
这些宫人并非与钟离寒霁一条心,却从未和钟离寒霁做过什么亏心事,八成是盼着树倒猢狲散,离了这个倒霉的,自己再分一个更富贵的主子。
钟离寒霁似乎还病着,缠绵病榻,宫女唤了几声也没起。几名宫女面上都尴尬得紧,若非上神在此,有些人定是要咒骂出声了。
扶渊却示意无妨,屏退众人,隔着一扇雕花的屏风与钟离寒霁相对而坐。
“人都走了,五殿下不必再装了。”扶渊道。钟离寒霁称病不出,不仅仅是为了躲他,更是要躲那些宫里的人。那些人杀人不见血,比扶渊这种摆明了要害她性命的人更加可怕。
屏风后面传来几声咳嗦,便再没了声响。
“钟离宴既然舍不得你这个好妹妹,那我自然也不会动你。”扶渊开门见山,“殿下爱信不信,但如果殿下为了自保,做出什么伤害他们兄妹的事,可就别怪本上神无情了。”
对面久久没有回答,扶渊想她也是个聪明人,不至于在大事上犯傻,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上神留步。”钟离寒霁终于开口了,“二皇兄与宁儿都是小女的亲兄妹,小女又如何忍心加害?只是我现如今的情况,上神也见了,你觉得我那仁慈的哥哥会不会主动来帮我呢?”
略带威胁,却也是事实。
扶渊没有反驳,心早已冷静下来。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钟离寒霁也不曾问过陛下如今情况,其人冷漠薄情可见一斑:“你想要什么?”
“小女不求上神出面保我,只求上神能让后宫里这些人消停下来,告诉他们我是动不得的。”扶渊感觉屏风后的那人在笑。
“哼,这条件公主要是早些提还好。”扶渊冷笑,“公主久居后宫,不知前朝动向。我现在已是自身难保,不好拖着五殿下下水。”
钟离寒霁半信半疑,还欲张口,就听得外面那人道:“现在前面忙得很,公主可以试试,你的哥哥妹妹是否还顾得上你。时候不早了,殿下若没有旁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随即便是殿门开合的声音,与一众宫女送扶渊离开的声音,俄而空旷的宫殿又恢复了死寂。
钟离寒霁脸上没什么表情,紧张,恐惧,悲伤,忐忑……什么该有的情绪都没有,她已经麻木了。那双与钟离宴一模一样的淡金眸子越过重重宫墙,目送着扶渊离开。
沉静如水。
扶渊既然想与她做交易,没有等价的筹码怎么行呢?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钟离寒霁忽然笑了,美眸如洗。扶渊这人早晚有一天,会被自己看不起的人狠狠踩在地上。自己手中的筹码这么重,不知道扶渊他拿不拿的起来呢?
【作者题外话】:今天也是一章~哥俩吵架了(捂脸)。好久没推歌了,今天推洛天依的《大氿歌》,氿音酒,是酒的第二次简化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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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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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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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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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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