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皱了皱本就不平整的眉心,道“今日一定是有人故意盯着小姐的动向,小姐今晨刚刚踏进李家,后脚便有人往陛下面前递了弹劾的折子,从今天中午第一份折子送至预览开始,一直到酉时之前,就接连不断地有人将弹劾的折子送到明政门,那几个传送太监的腿都快跑断了。”
她缓了口气,接着道“本来老爷是明日回兵部司开始正式务事的,只是陛下今日下午又下了口喻,让老爷继续停职待勘了。”
苏嬷嬷有些阴沉的肤色在刚刚被点亮的烛光中更显晦暗,整张脸似被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愁云“这事儿涉及的官员颇广,恐怕不像上次那样,陛下仗责,贬谪几个官员就能堵住悠悠重口的。”
右苏卿有些恨自己大意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过就是个毫不起眼的太尉府大小姐,没想到竟然还有那么多的眼睛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次让她受教了。
右苏卿无话可说,只能打碎了牙往自己肚子里咽,认吃了这次闷头栽。
看来,以后她必须要小心行止了,因为她的一言一行,可能真就涉及了太尉府未来的生死存亡。
她自我谴责一番,眼神一斜,忽然看见了苏嬷嬷手上的一片烫伤。
右苏卿抓起苏嬷嬷的手,仔细查看一番,道“嬷嬷的手怎么了?”
苏嬷嬷慌忙将手从右苏卿手里抽出来,眼神游移了两下迅速定住了,笑道“没事儿,就是做饭的时候不小心烫伤了。”
刚才右苏卿着急询问苏嬷嬷情况,根本没有在意她的脸色,就算无意中撇到苏嬷嬷乌云遮面似的发黑肤质,也觉的这是她的忧愁所致。
右苏卿凑过去看了看苏嬷嬷有些发黑的脸,纳闷道“嬷嬷,您的脸色不太好啊,最近可是生病了?”
苏嬷嬷按着右苏卿的肩膀,将她推着离自己远点,然后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头,道“能有什么事儿啊,就是最近糟心事儿多,心里堵的慌,连带着面色不佳罢了。”
右苏卿不放心地握住了苏嬷嬷那个留下疤伤的手,不安道“嬷嬷,是不是柳氏为难您啊!”
她瘪了瘪嘴角,有些生气道“嬷嬷,有事儿您大可告诉苏卿,苏卿就算再不济,这身王府尚宫的脸面也足够替您讨公道!”
苏嬷嬷起身,似是不打算将话题深入到为何自己面色不佳的问题上“小姐,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右苏卿赶忙跟上苏嬷嬷急匆匆出门的背影,道“嬷嬷,今天这么晚了,要不您在我这儿歇了吧。”
她几次挽留苏嬷嬷不住,便亲自将苏嬷嬷给送出了王府的侧门,安排了一辆马车给送回太尉府了。
马车的车轮碾着青石地板上,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是思维的齿轮,烙在右苏卿不停思考的意识之海中,一圈接着一圈。
右苏卿站在温薰的夜风里,看着渐渐隐于幽暗深处的车身,一个意识忽然闯入了她的大脑——她觉得有必要去李宅探个究竟。
果然这个李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凡和他家扯上关系,朝里必有大事发生。
右苏卿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可怕的念头——她的行止难道是李家人爆出来的?
李洛阳真的只是个商人么?
右苏卿想着想着,已经回到了暖阁。
她驱散了下人,吹熄了蜡烛,待确认众人都各回房间,右苏卿打开衣柜,从中取出夜行的黑色纱裙,然后带了张黑纱遮面,从后窗里跳出了屋子,飞身上瓦,朝李家去了。
戌时的街道已不似繁华人间,街道两侧商铺都门窗紧闭,只有偶尔看到店家忘记吹熄灯罩里蜡烛的红灯还在飘摇,在悠悠夜色中像是幽冥界的魅影。
右苏卿穿过空旷的街道,从李家的后门外的一株半枯不枯的梨树上攀上了墙头。
她扒着墙露出半颗脑袋,看着后花园里星星点点的移动灯火,那是李家的家仆举着火把在巡逻守夜。
一个商贾之家,夜间的防卫这么严格!
若是他们家因为家大业大而怕丢失财物,完全可以只守银库就可以了,怎么连后花园的防卫都做得如此精细,简直就怕放过任何一个潜入李家的夜贼。
李家在怕什么?
估计不是怕丢失银钱这么简单?
右苏卿等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家仆朝院子另一头走过去的时候,她飞燕般轻轻落地,掩在贴墙而建的一处假山后面,猫腰从山洞里钻到了假山的另一侧。
上辈子做特工的时候,右苏卿没少干了明里暗里盗窃秘密文件之类的活,对于非法安全入侵这种事情做得可谓是驾轻就熟,没一会儿就便摸到了疑似书房的小院子。
她躲在一从悠悠竹林里,看了一眼灯光大盛的屋子,眼神落在打在窗户上的两个对坐的人影上。
右苏卿借着风势,随着竹林在风中游移的方向缓缓移动,让自己尽量和竹林摇曳的节奏保持一致,以此来掩盖她的生人气息。
她移动到靠近窗户的位置,然后俯身在一块石头后面,影影绰绰地听到里面的人开始谈话。
“洛阳,你说这次陛下会不会再将那些折子给打回来?”
说话的人语气怎么这么熟悉?
好像,好像以前听过,却又因为时间太久有些遗忘。
“臣认为不会。”
李洛阳那带着清隽气息的声音传出窗棂,钻入幽煌的竹林中,落到右苏卿的耳朵里,让她有种意料之外的难以置信。
李洛阳自称‘臣’,里面的‘君’又是谁!
右苏卿忽然生出了一种不愿承认的念头——李洛阳对面坐着的,恐怕是丰禾王易子渊!
她鬓角有二三汗珠滚下,李洛阳那此时听上去有种骇人气息的清秀声音再次传来。
“中都城正在为乐女神庙被抹去金瞳的事情议论纷纷,殿下又故意引导,让那些百姓认为是上天失意于当今天子,所以陛下保右凌旭一次可以,若是她敢一意孤行再保右凌旭第二次,那便是授人以‘昏君’的口实了。”
“右凌旭运筹帷幄全朝的军防,北边的守备军统帅不少都是他的私人,等到右凌旭被逼退下太尉之位,边境的军心便会不稳。。。。。。。洛阳。。。。。。”
“殿下请说。”
“这两次弹劾虽然都是我们的人带头上奏,但是本王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多人急着跟上来,希望打掉右凌旭这个在朝里不怎么吭声的潜水乌龟。”
“右凌旭确实是不群不党,多数时候除了军务以外很少说话,不过他最近在做得一些军政上的改革得罪了不少文臣,那些人巴不得借机打掉他。”
“你是说,将军需由地方供给制改为中央统收统发制。”
“对。殿下您想,我朝军粮军备军饷等军需都是由各个地级政府所统筹,并直接运到自己所负责的军区,可是一旦将这种制度改成统一上交中央,再有中央统筹分配就会多出那些步骤?”琇書蛧
“嗯。。。。。。会多出一部分核算地方上交物资的核算人员,还需要在中央安排一些归集收纳的财政人员,还需要。。。。。。”
“反正就是需要往朝廷里增设大量的机构和吏员就是了。。。。。。。殿下再想,这些增加的财政机构和吏员肯定会加重户部和吏部的工作负担,而那些户部和吏部的官员自然不想让自己的工作任务在军政改革后加重,所以势必会反对这一改革计划,还有地方上的工作量同样会加重,而各地的巡抚所要督查的工作同样变得多出不少,所以。。。。。。”
“所以,户部,吏部,御史台里平日里那些龟潜,不敢当面阻止右凌旭做军改的人,趁着我们的人领衔弹劾右凌旭的机会,一波又一波的跳了出来。”
“正是。”
一阵疾风骤然穿过茂郁的竹林,竹子被风挤得‘梭梭’作响,将屋内本就不大的声音和右苏卿的中间隔上了一座密不透风的墙。
右苏卿伴着杂乱的风竹声,脑海里一片乌七八糟。
果然是吃了识人不清的大亏。
这个李洛阳,竟然是丰禾安置在中都城的细作。
若是秦姝知道了这件事情,她会怎么想?
她眼前忽然浮现出秦姝那张天真活泼的脸,那张纯真无暇的表皮忽然裂开,露出和她本人几乎完全搭不上关系的阴郁和忧伤。
右苏卿摇了摇脑袋,她为难地看了看房顶上高悬的月色,想着怎么将这件事情对秦姝开口。
今夜的月亮饱满莹润,盛满了清辉,像个快要溢出流银的白玉盘子。
右苏卿刚刚对上那一汪清池,便发现了出乎意料的异状——房顶上坐着个人。
李宅的建筑颜色选用的是江南的青瓦白墙,那暗青的瓦色白日里透着一股水墨丹青的优雅,但在黑夜里就只能展现出暗沉如海底的晦色。
那人全身黑衣,正靠着屋顶的脊兽而坐。
他好像在紧盯着竹林这边,像一只发现了老鼠的猫头鹰,在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她被发现了!
这人是谁?
早上她来李家的消息,是不是他放出来的?
虽然这闯入眼中的不速之客让右苏卿很是摸不着头脑,但她觉得有必要这个跟踪自己的诡异人物过上几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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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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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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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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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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