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着粉纱裙的娇俏侍女倒了一杯茶,眼波流转间递给易萧寒,一只藕臂搭上了他的肩头,嫩笋似的指尖托着杯底,轻巧地凑到他的唇边“好茶助爽,公子且尝尝清清心神。这茶是今晚绮袖阁特供的,叫紫镶碧玉,是一种新茶制法。”
易萧寒微微偏头,看也不看那葡萄色的紫砂茶杯,冷淡的能结出冰来“起开。”
侍女“。。。。。。”
易萧寒但凡应酬些官家场面时总是戴着面具,大家对于中泰王的印象也就是那张黄金面具而已,极少的一部分人能得见他的真面目。
那侍女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个衣着低调,气质难言高贵的世家公子或者哪个富商巨贾家的纨绔少爷,所以并没有多少忌惮。
她在红粉场里徘徊惯了,自认为什么不正经的,装正经的都见过,对于易萧寒刚刚的冰冷态度也不以为意。
她搭在易萧寒肩头的胳膊并未实质性的拿走,反而又朝他脖颈处靠了靠,妩媚一笑道“呦,公子怎么还生气了呢,是嫌茶太淡了?要不然奴家给公子上酒喝?”
说着,她还打算伸出食指去搔易萧寒的下巴,易萧寒微微后仰,一出手便紧紧扣住了侍女手腕处的脉门,仿佛稍一用力就能将她此处的静脉给断成七寸。
那侍女被猛地一下,猝不及防的撞上了易萧寒的眼睛,狠狠的打了个寒颤。
中都皇城杏花烟雨之地,贵胄公子大多风流倜傥,就算不喜欢女人也能以礼相待,目光含情。
而这人不同,与其说是他没有情意,倒不如说是他的情意全都封存在心底,不合适的人绝对无法触碰劫取。
到底一个人曾经受过什么样的伤痛,情意封存的自我保护意识才会这般强烈。
易萧寒趁着女人发愣,将捏着她脉门的手猛地一甩,皱眉道“滚出去。”
侍女被他刚才的眼神一盯,仿佛一只被毒蛇盯上的兔子,出了一身的冷汗,此时二话不说夺门而去,一个转眸都没有再度施舍。
侍女惊慌失措之间将门虚掩了一下,并没有实实在在的关上,梁州冷眼看着易萧寒被美人调戏了半天,在一旁憋笑憋的快要岔了气,差点就走火入魔了。
他将门扣上,转头道“我说殿下,您到底和美人儿有什么仇什么怨,我说您就不能不成天摆着这副冰雕脸,红鸾星下凡都能让您给吓死了,谁敢嫁给您当王妃啊?”
易萧寒瞪了梁州一眼,便低头看了眼桌上的茶杯,杯中碧色清醇,鼻尖沉香。
梁州被他这么一瞪,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嬉皮笑脸的摸了摸自己后脑勺,道“呦,属下忘了,您还真笑不出来。”
易萧寒十五岁之前都是在宫里过的,大内皇宫的宫女们一个个小心谨慎,恨不能天天脚踩在钢丝上走路,生怕一个动作或者一句话不小心便掉下深渊万劫不复了,哪里敢上前调戏王爷。
而他回中都城的之前的五年都是在风行关的军中过日子,一群大老爷们凑在一起虽然也讲些荤段子,但是毕竟不是真的和女人亲热,就算是军中有不少发配过来的女奴当营姐儿,但那些人身份太过下流,不敢主动招惹易萧寒这个王爷。
所以,易萧寒捧着良心扪心自问,自己在对付女人这一方面还真的个傻白。
正想着,不久前被关上的门再次被打开了,一个五旬上下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材魁梧,脸上皮肤粗粝,好似被千万粒沙尘打磨擦拭,锻成了一副铜铸的铁皮。
若说一个人年近半百,本应该眸中神光黯淡方能彰显那偷偷溜走的几十年芳华,但与他的眼睛好像点漆一般闪闪发亮,其中有风雪呼啸,有战马嘶鸣,甚至还有大河奔流。
他看到易萧寒,走得不紧不慢,好像并没有以他为尊的意思,男人缓身下跪,道“臣钟繇,参见殿下。”
易萧寒忙上前虚抚了一下,没让他真的跪下,道“钟老将军不必多礼,快请起吧。”
钟繇是贫寒子弟,借着武考跻身官场,惠皇帝初登基时没少立了战功。
但他为人耿直撒脱,不喜虚与委蛇,左右逢源的那一套,所以在朝堂上没少得罪人,后来因为一次醉酒打了一个吏部大员,那人便借题发挥,撺掇那些和他有过恩怨过节的人参了他一本。
当时惠皇帝已经稳坐龙椅二十多年,武皇帝经过一番穷兵黩武,早就将北蛮南戎给打趴下了,又经过惠帝初登基时的那几年扫了扫战争的小尾巴,可谓是四海宾服,武将的地位好似落地的黄花。
钟繇为人桀骜不驯,是个头铁敢硬顶皇帝的刺头,被钟繇惯常扎成刺猬的惠皇帝借此机会顺坡踢驴,将他踢到风行关看守门户去了。
钟繇在风行关一干就是十年,倒也没再出什么叉子,大有老子乐的清闲自在的意思。
当年易萧寒被惠帝调到风行关之后,就是在他手下带兵磨砺,没少从钟繇身上学了兵法和功夫,所以待他如老师一般尊敬。
易萧寒将钟繇扶到桌旁坐下,道“老师在家还未待上几日,正值伤心的时候,却又要出府劳动,学生惭愧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漠的风霜不只能磨穿石头,还能磨平人的戾气,钟繇的性子也没有了十年前的那么火爆,说话做事反而稳重温和了许多。
大抵是和平的岁月能消磨英雄气,人生在世,很多事情也不得不和世界妥协。
钟繇微微叹了口气,眸中点漆般的亮光应声暗了一暗“嗨,谈什么伤心不伤心的,老妻于我也是恩情单薄,这些年来在府里吃斋念佛,亲近佛祖胜过老夫啊。”
易萧寒半酸不苦道“师母亲近佛祖,多也是为老师祈福挡灾吧。”
钟繇倒是笑得很是清苦“哪里,为这媒妁之言,她嫁给我这些年,到底是意难平。。。。。。”
他说道此处,大抵是觉得接下来的话都是些少年少女私密过往,不便再讲下去了,所以索性摆摆手,自嘲一笑道“罢了罢了,往事不再提了,我们两个这些年过的没头没尾,也不知道是谁不对起谁。”
其实,惠皇帝时,钟繇和他的正室刘氏的风闻算是一桩趣事,被当做中都世家夫人小姐们茶桌上的谈资。
钟繇和刘氏是媒人牵线搭桥,典型的家族婚礼。
当年钟繇战功赫赫,位居骠骑大将军,正是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世家都争先恐后的上赶子嫁闺女,简直就是把一个巡防营的军人给拉过来都挡不住这些求亲人的热情。
后来钟家老太太和刘家人私定了儿女婚事,钟繇远在北疆打仗并不知情,一脚踏进家门之后才知道自己多了个未婚的老婆,稀里糊涂就把婚事给办了。
然而婚后这二人过得并不幸福,刘家小姐原本有喜欢的人,因为父母之命被迫嫁入钟家,洞房花烛夜愣是把洞房的大门关的似块铁板,钟繇一身铜皮铁骨也没把门给砸开。
这钟繇本来就是休沐回家,婚后没过几天就再次奔赴前线战场了,偶尔回家一趟刘氏都闭门佛堂不出,大有种要落地成佛的意思。
后来钟繇觉得两人生捆硬绑着过日子也没意思,反正也没有什么夫妻之实,索性趁着她还年轻,便从前线写了一封修书并一封书信给她寄回家里,及其诚恳地让她择良人再嫁,断了这段无情无爱的孽缘。xiumb.com
没想到刘氏十分忠烈的回了一封信,大抵是说情爱事小,失节事大,她刘氏既然已进了钟家的大门,便和他生死相随,绝不轻负。
钟繇当时坐在军营里挑灯读心,看着这仿佛是从《女训》上直接摘抄下来的官样话,信纸捏在手里,仿佛捏着能掐出水儿来的单薄情谊,又好气又好笑,随手就放在油灯上烧成了灰儿。
再往后,二人的婚姻就这么半死不活的吊在当空,直到刘氏香消玉殒才算是断了这根捆手缚足的红丝线。
易萧寒看着钟繇陷入回忆的枯坐模样,将一份薄纸递给他道“老师,这份名单上都是风行关边关驻军里的人,找个机会,肃清了吧。”
钟繇接过纸来扫了一眼,嘴角气得翘了翘“好小子,吃着皇粮还动歪心眼儿,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忠心都被狗给吃了嘛!”
易萧寒给钟繇倒了杯茶,又从怀里取出一份金色布帛道“这是陛下的通商令,陛下的意思,是把潼关路再次打开,恢复和羽山的贸易。”
钟繇接过皇令,道“什么!陛下要从新打通商路?”
易萧寒道“嗯,自从武皇帝断了北疆的贸易,羽山人的小股势力就一直南下侵扰边关,我在风行关待得这几年,亲眼瞧着百姓的日子不好过。”
钟繇似是无动于衷,道“可是,武皇帝当年切断贸易的初衷是要避免铜铁矿外流,羽山没有矿石锻造兵器和盔甲,可以削弱其战力。”
易萧寒眸中含着笑意道“可是,羽山和中原的马匹贸易不也被切断了吗?我朝自此也少了良驹马种。”
钟繇道“可是。。。。。。”
易萧寒伸手按住钟繇的手背,道“老师,武皇帝的初衷可曾实现了?贸易断了这么多年,中原和羽山的大仗小仗可曾少了?倒不如把再次敞开了大门做生意,羽山不用再动兵戈抢东西,咱们的百姓也能安生些过日子,好处总不能都让一人得,总得两头得利,大家才服气不是嘛?”
钟繇摩挲了摩挲手里的通商令,闷声点了点头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事情交代清楚,易萧寒恭敬地送走了钟繇,才挑开窗子去瞧绮袖阁春光摇曳的锦绣厅堂。
正在喝着清闲茶的他忽然将眼神落在一抹白衣背影上,待他扒拉开了眼皮仔细盯着白衣女子看了又看之后,一口茶差点没噎死。
右苏卿那个女人,怎么哪里都有她!
她不好好在王府里打理府务,怎么来绮袖阁看舞事了!
真是个尸位素餐,身在其位不谋其政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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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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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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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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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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