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上来后,像一个溺水的小豹子,在老赵怀中撕扯挣扎,嘴里啊啊叫着。琇書蛧
她身上到处是被啃噬过的伤口,被水泡的发白,像是翻卷着的嘴唇。
老赵耐心地安慰着孩子,脱下外套裹住她,抱在怀里往前院走去。
老胖和安满没有跟着出去,而是继续在后院仔细搜寻着任何可能有助于破案的蛛丝马迹。
孩子的惨状让着两个铁血男儿心中充满了悲悯和怒火。
一群“嗡嗡”的苍蝇糜集在距离水塘不足十步的土堆上,随风一丝血腥吹进站在下风头安满的鼻子里。
安满抽搭两下鼻子,那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倒是越来越浓,他意识到,这下边有东西。
“胖哥,快过来,有情况”。
老胖疾速转身,几个箭步来到安满面前:“咋的了兄弟?有啥发现吗?”
安满指着那个土堆,老胖蹲了下来,手指捻起土放在鼻下问了问:“老安,这土透着腥气,里面有脏东西。”
土堆松散而干燥,老胖从腰间掏出一把小铁铲,沿着土堆下方边缘开始慢慢挖掘起来。
土坑很浅,挖了不到十铲,里面一个惨白,血肉被剔的干净的新鲜骨架现了出来。
老胖示意安满赶紧去把文先生和老邢请过来,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幅薄薄的鹿皮手套,双手小心地把骨架从坑中起出来,放在白布上。
前院留下了李豹子和文德几个人,其余的人在文先生的带领下来到后院。
老邢仔细地查勘这具新鲜骨架,老赵,安满则在外围警戒。
“文先生,老胖,这具骨骸看上去骨质稚嫩,骨缝匀质细密,骨髓呈浅红色,关节少磨损,屈伸灵活自如。
从死亡时间上看,应该是晚于前院那些死者。
从头脸部骨架严重变形,扭曲来看:‘唉,孩子是被活生生剥去皮肉,剔光骨头的’。
从骨架摆放位置看,头西脚东,双臂交叉于胸前,头右侧放置的小石像和前院那男子手中的石像相同。
这应该是一种祭祀仪式,而且是以儿童献祭的祭祀仪式。
从小人几十年的公门经历来说,这种以人为祭品的献祭曾经在我渤海靺鞨各部广为流行,不过自武王开基,就以严旨禁绝了这种以人为祭的陋俗。
但是今天这种剔光血肉,以白骨为祭的这还是第一次。
这帮畜生太狠了,这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被活生生剥去皮肉,惨痛过凌迟千万倍,到底是谁如此凶残?”
老邢语气平淡地诉说这惨绝人寰,骇人的杀戮,炎热的夏日里,听到的人,身上不禁一阵阵发冷,如坠冰窖。
对孩子下此毒手,难道就单单是为了祭祀?
老邢将地上白布中的孩子骨骸,仔细地包好,带到前院,将其放在屋内炕上,和家人团圆。
众人肃立在屋前,静默数息后,一支火炬扔了进去,熊熊大火哔哔啵啵蓬勃而起,烈焰扭曲如巨龙直冲九天。
唯一幸存的女孩在十二娘的怀中安静地睡着。
看着盘旋曲折腾飞向上的腾腾大火,安满在火光中好像看见了族人们,围着祆庙中神圣的火坛向阿胡拉.马兹达虔诚地念诵《阿维斯塔》祷词:“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故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安满祖上是粟特人,在隋末全家随当时的大萨宝石世则迁居营州。
公元621年,安满的祖父跟随石世则执拿营州总管晋文衍,准备推举粟末靺鞨首领,隋金紫光禄大夫,辽西太守突地稽为营州之主。
哪料到,他们遵奉的突地稽也早有归顺大唐之心,只是缺少一份重量级的“投名状”而已。
突地稽将计就计,引兵在酒宴之上,一举杀尽石世则一干人,其中就有安满的祖父。
安父追随大祚荣反唐,天门岭一战,射伤武周讨伐军主帅李楷固,立下汗马功劳,遂以外族身份跻身新兴的“震国”权贵阶层。
安满与弟弟安宝在仕途上走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弟弟安宝身居司宾寺司宾少令,专一对外交往事宜,曾经作为第一次渤海遣日贡使出访大和,被圣武天皇赐封为从四位下。
安满的志向是从军,在战场上建功。
渤海国的士兵招募和唐朝相似,想当兵,尤其是成为一名渤海精锐的中央十大禁军和边军野战精锐-天门军,是要看出身的。
良家子是硬杠杠,一般商人,农民,部落民的从军之路只有一条-团结兵(豪酋大族,各部大酋长的私兵)。
安满从军数年,战功没少立,不过仕途蹭蹬,皆因他脾气火爆,好抱打不平,喜欢顶撞上官,所以从军五年也不过是从八品下的御武副尉。
黑水一战,德周元帅战死,安满重伤堪堪倒毙战场,却被文先生和老胖,老邢救得一命。
安满的左猛贲卫旋捷团被全灭,故而全团将士军籍被除,安满被报阵亡,家族将他销户。
等于在渤海和安家,已经没有安满这个人了。
安满百战余生,文先生妙手回春,养好伤后,他回到旧国的家中,尚未走近大门,就见家门口,素白一片,门框四围白绢,门头铜锣大的一朵大白花骨朵阴森森地咧着花样笑容盯着路口。
左右两侧的阀阅,左侧阀柱:气冲徒太之巅,节冠北海之水。
右侧阅柱:献可大夫,开国子,辅国大将军安。
两道长长的,白色素练迎风飞舞。
府前人来车往,络绎不绝,出入往返者皆是靺鞨人办丧事的穿着,下着麻履,男子上身左衽半臂,或散发或椎髻,有哀哀哭泣者,有嚎啕顿足者,亦有脸色深沉不苟言笑者。
安满看了有些懵,咋回事呢?俺家这是死人了?谁死了?。
不能是俺爹吧?
不对,如果是俺爹,可就不是这规格了,那至少得左右相大人来一个,殿中寺和宗属寺大令也得代表圣王前来祭奠吊唁。
今天这规格也就是家里死了一个重要人物而已,那会是谁呢?
安满没擅自近前去打探,毕竟自己败军残余,身体刚愈,按照渤海习俗如此这时现身丧葬现场是为不详。
他绕到后墙,找到一处视野死角,一个纵身跳进院内,隐身在马厩里,想要等着天黑些的时候,回小家先见到妻女再说。
夜色降临,仪式结束,悼客皆已散尽。
安满等到亥时三刻,来到自己小家卧室的窗前,白色麻纸上一个窈窕身姿在叹息哭泣,屋内有人在絮絮细语。
一会,那个窈窕的影子站了起来,身影透过窗户投射到窗外,这个影子让安满心中顿起波澜,温暖,亲切,有万里漂泊的游子一头扎进爱人怀抱的冲动。
“不不,你不必再来威逼我,我是死也不从。”
窈窕身影的女子愤怒地喊了起来,手里拎起一根木棍,向前劈头盖脸地打了下去。
“哎呦,哎呦,大夫人不要打了,这不是小人的意思,是二老爷派俺来的,二老爷说了,这事你没得选,只能答应。
夫人不为自己着想,难道就不为一对儿女想想,夫人想孩子被人指指点点,说这是叛贼之子?
夫人三思啊?”
屋内响起女子压抑不住的啜泣声,悲哀,无助,楚楚可怜,窗外的安满越听越惊心:“这个二老爷不就是弟弟安宝吗?他想干啥?屋里这人不是大管家吗?他又为何夜半进入我家,和我娘子说这番话?,谁是叛贼,难道说的是我?”
疑点越来越大,安满正欲破窗而入,忽然屋内情况起了变化。
安满娘子像是下了决心一般,起身对大管家说到:“回去告诉大老爷和二爷,就说小女子是安满之妻,绝不会异心再嫁,不管众人如何诽谤,在俺心里他就是大英雄,孩子们心中的好爸爸,俺的好丈夫,大管家,请回吧,把这话告诉他们。”
她手指着房门,疾言厉色地让大管家赶紧离开。
“哎哎,夫人,你可想好了,这事是没法翻案了,如此下去,你们娘仨可就不能再继续呆在府上了,明日一早,你们娘仨就得离府,啥也不许带走。
夫人再想想,夫人娘家在安边府,千里之遥,你怎么走?
路上贼人多,且多是山路,野狼虎豹横行,吃人恶鬼时有出现,夫人,再好好想想吧?”
管家话音未落,一声锤击肉体的闷响传来:“哎啊,你这贱人胆敢打我,反了你,今天你已不是安家的人了,看老子咋摆治你?”
忽然眼前一黑,管家的脑袋“嗡”的一声巨响,好似雷霆重击,一头栽倒,口吐鲜血,两腿使劲蹬了几下,就不动了。
女子吓得捂住嘴巴,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破窗而入的高大身影,他衣衫褴褛,发长垂背,脸上两道深可见骨的刀疤,印证了他经过的残酷血战。
那双血杀气腾腾的眼睛,她看见里面蕴藏的爱意和深情。
是郎君回来了,是安满回来了,是孩子爸回来了。
“大哥”,女子一头扑进安满怀抱,失声痛哭。
怀金抱锦,最亲的眼前人,千难万苦顿做化指柔,方寸之内,温暖光明,清净明朗,一双泪眼凝噎,无语泪千行。
安满从妻子口中得知,自从黑水战败,圣王暴怒,德周元帅全家被当众处死,除可查验的战死者之外,其余下落不明,被俘的均按投敌处置。
而安满就属于下落不明者,但是安父利用军中关系,出具了安满战死的详状,并大张旗鼓地对外公开葬仪,坐实长子战死黑水前线的事实。
如此以来,则家族可保,权位无恙。
但是老二安宝说动老爹对长媳及孙子,孙女下手,欲逼其改嫁外姓以达到彻底上位,取代长子长房,成为家主的野心。
安满听的是恶向心头起,怒从胆边生,提起手中大刀就要冲出房去,杀了老二,找那个软耳朵爹算账。
丈夫性如烈火,做事不计后果,媳妇吓得紧紧抱住安满,苦劝他莫要冲动:“大哥,听小妹一句劝,你就是杀了老二,和老爹算了帐,又能如何呢?
你能让圣王改变主意吗?
圣王真正恼怒的是二王子的背叛,恼怒的是德帅没有当机立断处死那个祸患,这才迁怒于黑水战败的将士们。
你这时候出头是自投罗网,你以为爹不知道你没死么?
他老早就找到高头领派天池社的人寻遍了战场,也没找到夫君的尸首,在黑水的战俘中也没夫君的影子。
老爹就怀疑大哥你没死,所以他花费巨大,走动军中关系为你觅了份战死行状,就是为了保全家族不要像德帅和乌施家一样的下场啊.
他和老二尽管在夫君的后事上如此狠毒,不留后路,也是为彻底截断和你的联系。
大哥,还是算了吧。
你活着就好,俺们娘仨就有依靠,就心安,你去哪里戴着俺们就好,俺们不给你添乱。”
一番入情入理,温馨暖意的话,令安满委顿下来,一时间好似失去了主心骨和方向。
安妻见丈夫如此状态,立刻从卧室抱出正在熟睡的小女孩,孩子在妈妈怀里香甜地睡着,肉乎乎的小手伸进嘴里,砸吧着,像在吮吸妈妈的奶水,红扑扑的小脸冒着奶香,偶尔眉头一皱,小嘴一瞥,泫泣欲滴,下一息,头往妈妈怀里一拱,“呼呼呼”小呼噜响起。
孩子融化了铁汉的杀心,一根粗硬如铁棒的手指笨拙,颤巍巍,渴望但又害怕的伸向那张酣睡的小脸。
宛如炽热碰撞寒冰,六月酷暑饮了一杯冰霜的雪花酪,寒冬一炉温暖,安满流泪了。
男子汉的泪流的恣意汪洋,痛快淋漓,心酸,委屈,不幸在熟睡的孩子面前尽情释放,这一刻整个人彻底放空了。
安满沉静下来,满怀歉意的看着妻子:“只怕以后,你和孩子要跟着我受苦了。”
在危机面前,往往女人比男人更要坚强睿智,安妻眼神坚定,语气决绝:“大哥,在哪,俺们娘仨就跟到哪。”
当晚,旧国献可大夫,辅国大将军府后院失火,待人们赶到现场看到,着火的地点正是大公子安满的私宅。
灭火后,人们在废墟中没有发现主母和一对儿女的尸骸,反倒是一具高大的被烧焦的残骸引起了六扇门公人的注意。
公人们正待将尸骸带回仵房查勘时,一封神秘的信件递到公人班值手中,看罢信件,班值招呼大家:“都停了吧,此案到此为止,兄弟们辛苦,咱们回了。”
纵火案以失火结案。
安家再无安满一家四口,江湖上文先生的黑水渤海老兵行列中多了一位粟特武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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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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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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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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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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