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溯的声音充满了懊悔,还有愤怒。
他说他捏着字条跌跌撞撞赶过去对方要求的山崖时候,只剩下沾满鲜血的系在树上的半截绳子,以及他给逄音编织的草绳手链,散落在崖边,同样被血水浸泡着。
他拖着受伤的身子在那里找了三天三夜,崖底的滚滚江水奔腾不息,最后撑不住倒在了江边,被路过的邪医所救,这才保全了性命。
邪医需要一个试药的仆人,而他需要活下去。
所以两人一拍即合。
即便是留在邪医身边,他依旧没有放弃过寻找逄音的下落,在伤好之后顺着昔日的仇家一个一个的找了过去,包括一开始他们逃出来的城镇。
没有了家的野狗,咬的更凶。
他没有放过任何人,同样也没有放过他自己。
而邪医从来不会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即便他是一身血带着伤的回来,该试药的时候依旧还是得试药,从来没有因为他的伤而迟疑半分。
在一次次濒死中游走,疯狗逐渐长成了狠戾冷血的狼王。
也终于在被他杀尽满门的最后一个仇家那里,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那时候的他们绑着五岁的逄音挂在崖边,因为逄音与他的武功路数如出一辙,并且反抗挣扎着要回家,而他却没有出现,所以他们就把愤怒施加在逄音身上。
将她打伤扔下悬崖,却被崖下一名剑修女子救走。
那人。
便是江湖人称,清月仙。
──也是现在阙云宗的开山师祖。
再然后就是狗血又俗套的正邪不两立的故事。
逄音跟着清月仙,长成了倾国倾城又剑法一流的名门闺秀,受世人爱戴崇拜,不少被他们师徒搭救过的城镇村落都自发的为她们修祠建庵,供奉香火。
在清月仙的旁边,工工整整的写着,丹鸿仙。
因她的长剑,丹鸿贯日,而得名。
而跟着邪医终日试药,双手沾满鲜血的无溯,也成了江湖上人人喊打的魔头,以手段狠辣,所到之处寸草不留而让人畏惧,冠之恶名,血阎罗。
阎罗夺命,血染恨生。
当年的事情,逄音误会无溯是故意丢下她这个拖油瓶。
后来两人相隔十年再相见的时候,命运多舛,她又亲眼看到他残杀了别人满门,误会更深。
而无溯见到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的她。
只觉得这是他此生唯二值得高兴的事情,其一是当年选择抢走她。
但却碍于身份并没有与之相认,解释当年的事情。
他想着,逄音现在过得很好,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站在那里,身怀绝世武功不会再受欺负,还被世人所尊崇,就很好了。
只要,她过得好,他就安心。
再后来,邪医身故之后,名门正派借机讨伐为祸苍生的魔头血阎罗,将这世间的不幸全都按在了他头上,即便他杀得都是都是该死之人,可这又如何,人心生爱恨,从来都不问缘由。
无溯为邪医举办葬礼的那天,便是正派讨伐围困他的那日。
他从没想过。
有一天逄音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并且她的剑也指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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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即高尚,邪即堕落。啧,还真是俗套的故事……”
凤未初安静的听着无溯讲完,兴致缺缺的低叹道。
她瞧着无溯那虔诚爱怜的模样。
在如今两人都已经身死百年甚至更久的时光之后,才敢将藏在心底一辈子都来不及承认的情愫,显露那冰山一角,他看着她石像的眼神,根本就算不得清白。
可是,故事里的无溯死在了逄音的手中,那为何会在这森罗塔内呢?
就在她忍不住细想的时候。ωωω.χΙυΜЬ.Cǒm
森罗塔内,出现一阵耀眼的光芒,继而发须皆白仙风道骨的云宸出现在森罗塔九层,抬手便是浩瀚的剑意将众人笼罩,如同一片光幕一般隔绝了其他不速之客的打扰。
“你是叫归墟是么?倒真是个不错的小家伙。”云宸淡笑着缓缓开口。
凤未初不知对方身份,随即开门见山的询问道:“我是归墟,不知前辈是阙云宗的哪位?”
说着,她眼神打量的端瞧起云宸,丝毫不觉得失礼,大大方方又坦坦荡荡。
“眼睛还挺尖。”
云宸欣赏的点了点头,抬手抚着胡须,抬眼看向无溯的虚影,恭敬拱手:“阙云宗云宸见过逄音师叔,见过无溯师叔。”
“什么师叔?”无溯冷冷开口,眸光染血道:“我非正道,人人得而诛之,不得乱言!”
她此生干干净净的,这清名不可辱没。
云宸闻言也不恼,淡笑着看向凤未初:“好奇么?想不想听另一个故事?”
“好啊,正好这故事太多疑点……”凤未初点了点头,慵懒的侧身倚躺在地上,支起一条腿架在膝盖,单手撑着额角,随意又轻狂。
云宸看尽世间千帆过尽,自然不会与‘他’这个小辈计较什么规矩。
若是想计较,早就出手了。
他笑了笑,对着白玉石像与无溯拱手行了一礼后,也随性的席地而坐,缓缓说起这个故事另外一半。
当年,名门正道意图联手擒获血阎罗无溯。
阙云宗作为正派,不得不同气连枝。
开山师祖清月仙并非古板之人,她未建山门之前就已经在世间行走多年,看过至善至爱,亦见识过人心险恶,所以即便是因为被其他宗门相邀除魔卫道,她心底也仍有公义二字。
所以在那些其他宗门将血阎罗的条条罪状说与她听的时候,清月仙依旧想要查个清楚明白,所以命逄音带着门下弟子先行随着大队伍前去,而她迟些处理完手头事情自会赶过去。
这样,既不会与其他宗门有嫌隙,也能争取时间。
只是她算差一招。
没有算到无溯会因为逄音而自寻死路。
所以当她查清那些死在血阎罗手里之人所犯之事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赶过去的时候,血阎罗已经死在了自己徒儿手里。
是夜,那些名门正派全都在庆贺,清月仙看着独坐一角,失魂落魄的逄音,无奈而又心疼。
将那些证据都交给了她,究竟血阎罗是善是恶,也交给她自己判断。
毕竟这世间万物,没有绝对的善恶,只在于人心一念。
……
“是逄音师叔带回了您的骸骨放置在万年不朽的玄冰棺椁中,同样也是她亲手修建了这座森罗塔,取森罗万象惩善除恶之意。”云宸慢悠悠的说着。
说罢,他抬眸,拂袖,改变了阵法。
逄音的玉石像重新变回了提着竹篮掐念法决的样子,眼神悲悯,低垂眼帘。
云宸站起身来,指尖流光一闪,崭新的红纱盖头出现掌心,低声说着:“逄音师叔终身未嫁,故去之前交代弟子,去玉罗镇的街尾赵家裁缝铺,裁红纱制盖头,放在玉石像上,就当她此生嫁过无溯师叔了……”
“您这师叔称呼,也是她老人家允许我们喊的,毕竟您是逄音师叔的夫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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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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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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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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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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