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宇曾经疑惑过,丁零一个读书人,为什么会用这个不太吉利的名字。
古人取名是有些忌讳的,丁零,一听就觉得太孤单了。
现在终于知道丁零为什么叫丁零了,因为就他一个人。
丁零,零丁,零丁老病维一身,独卧茅檐夜深雨。
他没有亲人。
他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长得又像个柔美的女子,从小没少受欺负。
可能是从小受欺辱多了,又想活下去,他练得一手顺手牵羊的好本领。
然后被打得更惨。
马明宇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那副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样子,不是像刘伶那样放纵恣肆,淋漓颠倒。
而是他从小便如此。
他年纪不大,可他的前半生过得极为凄苦,直到有一天他异能觉醒了。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虽受尽欺辱,也曾因想活下去而做过偷鸡摸狗的事,但他却在进入铁匠铺后,保持住内心的善良。
从雷洹把他招进来,他从没做过一件恃强凌弱的事。
哪怕对那些幼时欺辱过他的人。
虽然他看起来女里女气,做事倒是很爷们儿的。
马明宇跟他接触并不太多,偶尔会觉得他似乎有点狡猾,从没想过他身世竟如此凄苦。
如今回头去看,想起他柔媚的笑容、女里女气的姿态,也不知小时候会被欺辱成什么样。
好不容易现在日子好些了,好日子也没过多久。
他心里难受得很。
如果丁零真是个吊儿郎当的书生,他可能没那么难过。
入殓的时候,马明宇将从小关山那妙手身上摸来的匕首也放了进去。
这是当初就想给他的,如今就陪着他,他的匕首不如马明宇摸来的这把好。
雷洹拍了拍马明宇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
于婉扯过马明宇的衣角,低声跟他说,丁零有未完成的心愿。
马明宇最怕这种替人家完成遗愿的事,尤其是,孤苦伶仃的丁零,他若有未完成的心愿,只怕不会是个美好的故事。
可王胖子和李铁匠此刻正趴在丁零棺木前烧纸呢,黄姑要照顾三个病号、半病号。
甚至连于婉,这一次可能是伤着心了,看起来一直都是病歪歪的。
除了伤势好得最快的马明宇,也找不出谁了。
眼前这个姑娘看起来有些沧桑。
她年纪应该不大,不到三十,比丁零大不了几岁。
可眼神里的疲惫和苍凉,让人觉得她是丁零的娘亲。
身上的衣裳倒是好绸缎制的,只是看起来特别旧,好像是很多年前的衣服。
但洗得干干净净的。
头上一根珠钗都没有,就用块蓝布包着头发。
这姑娘的日子过得也不好。
她身边那孩子七八岁了,脏兮兮的。
好像不是脏,是脸上起了什么皲。
这么冷的天了,这孩子还穿的夏天裤子,裤子短了一大截,露出起了鸡皮疙瘩的麻花杆儿小腿。
孩子可怜巴巴地缩在姑娘身后,战战兢兢地偷偷打量马明宇和于婉。
马明宇将丁零攒下的所有银钱递向姑娘,“这是我丁哥让交给你的。”
那姑娘没伸手接,只是将桌上的甜点递了一个给脏兮兮孩子,“乖,先到那边玩会儿,娘跟哥哥姐姐说会儿话。”
孩子接了甜点缩到一边细细地舔着吃,姑娘眼中似有泪光,“他......阿丁他......怎么走的?”
马明宇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嗓子没声音了。
于婉眼睛还是肿的,“丁哥......突然发病没的。巧姑,丁哥生前最是惦记你......”
马明宇望向那瘦骨嶙峋的孩子,多希望他也有一双女里女气的媚眼啊。
这孩子也没得过什么好日子,一块桂花糕都吃得这么小心翼翼的。
巧姑也回头看向那瘦骨嶙峋的孩子,“他身体很好,不会有病的。他......是被谁害的吧?”
于婉不知道怎么接这话,沉默了片刻,“丁哥......放心不下你......你们母子二人,这些银钱,都是他的薪金酬劳......”
巧姑凄然一笑,“阿丁的丁,是随我姓的。他无父无母,连名姓都不知道。我姓丁,那一年我遇着他的时候,他正被一群混子欺辱。他长得很漂亮,尤其是眼睛,长得像个好看的女孩子。他的头被砸破了,血顺着他的头一直往下淌......”
于婉低下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泪滴在桌面。
马明宇的心空落落的,想说点什么,可嗓子哑了。
丁巧姑眼睛看向外面,“那些人打他打得狠,差点没将他打死。那一日,我救了他,其实也不是我救了他。我只是将他拖到土地庙里,随便找了些土地爷爷的烟灰给他敷在头上。可是他命硬得很,他死不了......”m.χIùmЬ.CǒM
说着,她看向马明宇,“阿丁真的没了吗?真的是他吗?他的命很硬的,他头上被砸了......”
用手比了拳头大的一个洞,“砸了这么大一个洞,什么药都没有,他都没死。”
声音越来越低,“小时候都死不了,如今怎么就死了呢?”
“他活过来了。后来,他就管我叫姐姐。那一年,他六岁吧,看着像六岁,也可能不是。”
丁巧姑声音飘忽,“他管我叫姐姐的,他叫我姐姐的......姐姐没能保护好你......”
马明宇觉得眼睛有点痒,又有点干。
他感觉丁巧姑说了很多有关丁零的事,但自己只看到她一直说,却听不清她说什么了。
丁巧姑双眼滑下泪珠,赶紧又抹掉,马明宇看见她手腕上纵横交错全是伤口。
伤口!
马明宇想起丁零胸前的伤口,想起高羽说的“无能者安慰自己的话”。
“你们......你们是阿丁的朋友吧?他......他走得......走得......阿丁他走的时候,有没有人陪着他?”
马明宇声音哑得像一个破烂的风箱,“有的。”
丁巧姑看向吃桂花糕的孩子,“阿丁说,祖儿有舅舅的,以后不会再过凄苦的日子。我......我以为什么都不告诉他,他就能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
“阿丁小时候过得苦,比我更苦,我以为他的好日子来了......”
于婉抹干净眼泪,“巧姑,丁哥这些年没来寻你,是以为你不想见他。”
丁巧姑凄然一笑,“阿丁与我相依为命八年,我怎会不想见他?只是......我将自己卖给刘员外,原是想给他一个好前程,我不要他还我的钱。”
她将桌上的包裹推了过来,“我不要他还我的钱,这钱请你们......阿丁定是给人害的,你们给阿丁报仇!”
马明宇哑着嗓子将银钱塞进她手里,“巧姑,你是丁哥的姐姐,他想你好好的。这是祖儿的舅舅给他的,以后不要让祖儿过凄苦的日子。”
丁巧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阿丁......”
“我去给你寻个地方,你和祖儿好好过,不要再回去了。日后有事,到云秀山铁匠铺找我们。”
“可是,阿丁......”
“丁哥不会白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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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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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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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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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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