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才,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猛地听到郑龄说的,只觉天一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郑龄从医舍拿来薄荷叶,在陌九太阳穴处涂了厚厚一层,拿着扇子蹲在旁边扇了好久。
见她睁开眼睛,才放下心来,“嗬,你这样子,真是吓死我了!”
可是她宁愿自己就这么一直睡着,希望刚刚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
梦一醒,一切都回到了刚刚笑怼黄大胆的时候,那时她和大司礼的关系还是可以补救的。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郑龄听见陌九在后面唉声叹气,转过身,两只手搭在书案上,有些担心地看着眼前的陌九。
她脸色惨白,两只眼睛无神地盯着前方,好像透过那团透明空气看着什么其他东西。
“过不多久,大司书就过来了。你现在脸色这么差,要不然先回去休息?”
经刚刚一遭,陌九连中午吃饭都没有胃口,草草往嘴里送了两口饭菜,连嚼都懒得嚼,硬生生吞了下去。
直愣愣放下碗筷,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一脸魂不守舍地来了上庠。
事到如今,吃什么不重要,喝什么不重要,哪位先生什么时候来讲课也已经不重要了。
离大司书上课还有一个时辰,其他人应该刚吃完午饭回到学寮,脱了外衫打算小睡一会儿。不然,就大司书那催眠曲般的嗓音,除了魏明赫,估计没几个人能抵住。
往常,陌九也是如此。不过今天她实在一点心情也没。刚刚的噩耗驱走了她脑子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念想。
现在整个人都笼罩着一股“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悲壮,似乎身边围了一圈瞎子演奏最悲怆的二胡曲目。
陌九看着郑龄堵在自己面前的大脸,头更痛了。揉着太阳穴的双手也不自觉加快了速度,心里默默问候了郑龄祖上十八代。
“郑龄,我真、真、真……”
“真”了半天,她也没“真”出个什么花样。她也确实不知道现在用个什么词来形容对郑龄的感情,大概就是那种想喝了他血、咬碎他骨头的感情吧!
郑龄见她语塞,连忙起身蹲到旁边,轻轻抚背,担忧地说道,“小九,你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说出来啊,否则我怎么能给你出主意呢?”
陌九白了他一眼,想到自己再怎么骂他也改变不了目前的状况,索性也懒得骂了。
她有气无力地抱怨,恨铁不成钢,“我大祁以武立国,不说司武最该受重视把,至少也轮不到司礼把!凭什么独独大司礼有一票否决权?这不公平!”
郑龄回到了自己座位上,“高祖以武立国来,一直大力推崇儒家礼制,至文帝登基,更是将礼制推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当今陛下即位第二年就将礼部奉为六部之首,辟雍中大司学以下便是大司礼为尊,中期擢考更是有让一众学子深深畏惧的一票否决权。”
见郑龄头头是道讲了这么多,陌九目瞪口呆。
这些她一个字都没听过,郑龄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这些都是大司礼上课的时候讲的啊!而且他为了凸显自己的重要性,几乎每节课都要重复一遍。每一次下课我想和你讲讲上课的内容,你总是跑得比谁都快。”
那就怪不得了!自从第一节礼制课,陌九要么就坐在最后一排看兵法乐谱,要么就带着自制的耳塞眼罩睡觉,一觉睡到郑龄扯着嗓子喊她去吃晚饭。
每当郑龄刚想和她讲讲大司礼的上课内容,她总是像只被笼子困了许久的小狼,刚被放回野外,尽是撒开蹄子到处跑。最开始郑龄还能勉强追得上,后来慢慢就体力不支,只能在后面徒劳地看着她跑远的背影。
这么一来,自己好像还真不能怪郑龄!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对大司礼的课这么反感?其他课上也没见你这样,怎么就大司礼的课这么厌恶?”
郑龄摆弄着陌九书案上的笔架,问道。
陌九停下手上的动作,仿佛陷入沉思,“我呀,一听到大司礼讲那些繁文缛节,就头疼的要命。什么‘贵贵尊尊贤贤老老’还是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高祖起义的时候怎么还高呼‘我本布衣’?什么‘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还什么未婚先孕的女子应该被烧死,我只见其中偏执狭隘了!怎么能忍着听一下午这种论调,更别说让我背下来了!”
陌九还要接着说,郑龄急忙按住她的嘴,“你疯啦,这种话你都敢说?要是被人听了去,又不知道怎样处罚!”
陌九扯开覆在她脸上的手,“这不是因为只有你在么,有旁人在我也不会说。”
郑龄收回手,“没旁人在也不行,你就不应该这样想,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根本不是你我能有的,知道吗?”
陌九沉默地看着郑龄,他少有这样郑重其事的表情,看来真是上了心。
于是撇开头不去看他,右手手指指尖不自觉地敲着桌面。
郑龄看着陌九颓丧的样子,有些哑然。她好像从没变过,无论是大大咧咧,把一切都写在脸上的性子,还是心烦意乱时敲桌子的小动作,都是如此。
透过时间的缝隙,似乎眼前坐着的人和另外一个人影重叠,只不过那时她还不是陌府小公子。
那时候,陌夫人带着陌九刚搬到城郊。陌夫人亲切和善,长得也漂亮,虽然穿着布衣,也难掩其高贵典雅的气质。
庄稼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淡地没有一点味道。附近搬来这么一户人家,这种事,不能不成为村里人吃完晚饭聚在一起聊天时的闲话,也总少不了猜测那家人的来历。
那么一天晚上,村头的二姑听她儿子说了。她儿子在城里大户人家送菜,说是这陌夫人是位落难的夫人,夫君受了什么灾祸,为着避免妻子受到拖累,狠心把他们送来了这里。
听说这孤儿寡母这来历,邻里可怜娘俩儿孤苦无依,也友好,见面会亲切寒暄上几句,称呼也从陌夫人转而亲切地唤成“小九他娘”。
谁家里面有些青菜萝卜之类的,也忘不了给他们捎上一份。陌夫人感激大家,时常会拿些自己绣的花样或做的小点心送给他们,虽不贵重也可以聊表心意。
陌九年龄小点,也是玩得开,和村里面的孩子们早早就打成一团。
后来某一天,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风声,说陌夫人是未婚先孕,陌九还不知道是谁的野种。
从那天开始,一切都开始不同了。
郑龄使劲甩了甩脑袋,不让自己再去想那些不好的曾经。一切都过去了,他抬头看了看陌九,想安慰她两句。
一抬头看到陌九落寞的神情,她似乎又掉入了另一个悲伤的陷阱。
他覆上陌九冰冷的手背,想让这双手温暖一点。
突然门口有声音传来,他赶忙收回了手。
“哟,这不是陌小公子嘛!我还以为你已经打包好东西回家了!没想到还有脸在这儿赖着呢!”
另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黄大胆,依我看,你这名号该给这位陌小公子,以后啊,咱们就叫他陌大胆!”
第一个声音继续说,“可不是,你们给我取的外号啊,确实得让贤了!陌大胆,哈哈,别说,还挺好听的,也快活不了几天了!中期擢考一过就得收拾铺盖灰溜溜回家,到时候我得看看,陌府怎么丢得起这个人!”
陌九转过身,书堂门口,黄仕通和郑陵背光而站,吕梁站在他们身后。
陌九嘴角轻蔑一挑,这人啊,不能失势,一旦落了下风,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嗅着味儿就来了。
更何况自己还在这里呢!
她站了起来,转身正对着三人,抽出腰间的鞭子,指着郑陵和吕梁。
“我数三个数,你们要是还不滚,我就把你们抽到亲爹娘都认不出。”
她狠狠将鞭子抽向身旁的书案,被鞭子打到的地方立刻断成了两截。
“我陌九向来说到做到,一、二……”
她“三”字还没出口,门口的郑陵和吕梁撒丫子掉头就跑,一溜烟就消失在门口。
郑陵边跑边喊,“黄大胆,你这个忙我帮不了你,你另请他人吧!”
见他们离开,陌九漠然的眼神转向孤零零站在门口的黄仕通。
“你呢,你怎么选?”
她拖着鞭子一步步向门口靠近,声音里似乎能掉出冰渣。
“要么你跪下,恭恭敬敬地给我说声‘小公子饶命’,要么我就把你扒光了挂在上庠门口供人参观。”
她一步一步走向门口,离黄仕通还有两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抬起头看了看时辰,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嗯,这时辰,估计大部分同门都快到了!”
此刻,已有三三两两的学子聚集在书堂门外,探着头瞧着里面的情形。
还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门口叫嚣,“黄大胆,你可别怕了陌九,叫她知道知道你的厉害!”
黄仕通此刻已经冷汗直冒,十分后悔自己刚才的莽撞。可是大庭广众下的碍于面子,也做不到跪地求饶。
犹豫着呢,书堂外面又聚集了一大帮观众。xiumb.com
陌九看着上课时间迫近,打算速战速决,慵懒的声音传出令人胆寒的命令。
“好啦,也是一样的流程,三个数,你选择,我行动。”
她一根根翘起手指,“一、二、三……”
“三”字一说完,陌九抡起鞭子就扫向黄仕通的脖子,没有传来鞭子没入皮肉的声音。
在鞭子扫到他的那一刻,黄仕通“噗通”一声跪在了陌九脚下,颤抖着说,“小、小……”
可是,喉咙里像是卡着千斤重的铁球,怎么也挪不开。
陌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面前的人,打算耐心点听完,这件事就算了了。
“陌九,我平常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很熟悉的声音,陌九抬头一看。
祁连站在门外冷冷地看着这一幕,眼里满是失望。
魏明赫谦恭地站着旁边。
黄仕通回头一看,像见到了救星,原本死气沉沉的眼里绽放出异样光彩。
魏明赫上前几步,扶起黄仕通就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中间不过几米的距离,陌九和祁连却水天一般遥遥相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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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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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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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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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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