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薄纱,披挂在省吾殿的黄瓦上。
袁敦祥等内官和侍卫在殿外候着,一整天折腾下来,不免昏昏欲睡。
颜怀庆也批了一多半折子,又拟了两道旨意,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身,突然莫名的笑了一下。
敌象已露,而另一势力更张,将有所为,便应借此力以毁敌人。
这招借刀杀人,那丫头倒是用得极好。
利用他寿元将至这一点,假册央王为太子,将梁王的所有注意力引到央王身上,再让义王黄雀在后、坐收渔利。
聪明,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在这一整件事当中,她从没想过,她才是螳螂捕蝉中的螳螂,而非她一直以为在后的黄雀。
如今册封央王之势已成,梁王不是傻子,自然会把矛头全力对准央王。
结果已不难想象,也便该是她“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她到底听不听话,只看这一次。
颜怀庆垂眸看了一眼那两道圣旨的内容,高抬双手作振臂一呼状,美美地抻了个懒腰。
“袁敦……噗——!”
虽然只听到前两个字,袁敦祥还是猛一激灵,瞌睡虫马上落荒而逃。
“奴婢在!……呀!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快传太医!!!”
颜怀庆弯着腰,满眼的不可置信。
桌面上全是血。
颜怀庆抬手抹了一把胡须和嘴唇,慢慢把手伸到了眼前。
猩红一片,散着明显的腥臭味。
怎么可能?令他忌惮的拦路虎已除,他今日便服了解药,毒已解去,为何反而他会突然、真的!吐血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一群太监听到袁敦祥的惊呼,纷纷进入殿中扶他。
突然之间,他腹痛如绞,手脚也同时绵软无力,栽到了几个太监的身上。
皇帝再次吐血,太医院上下乱成了一锅粥,院使、院判和一众太医们,背着药箱再次满头大汗跑到省吾殿。
诊过脉,院使和院判又一次面面相觑。
见了鬼了?
除了女子特有的损伤之外,皇帝的症状,怎么和白日里德安公主的症状,基本一模一样???
一群太医抹着冷汗凑在一起商议了半天,最终还是院使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把白日里说过的话,差不多再次复述了一遍。
颜怀庆已疼得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而且他心中有种极度强烈的不祥预感。
“查……朕是……中毒了……查……”
袁敦祥挥舞着拂尘跳着脚,冲着亲卫、侍卫和内官喊道:
“还愣着做什么?!一个个的都是木头哇?!快去查!!!把尚膳监的人都抓来!!!皇上今日都用了什么!!!”
一群人呼啦啦答应着跑走,林毅又被叫回,这一忙活就到了半夜。
三更时,几名亲卫押着司礼监的几个宫女回来了,对着林毅行礼道:
“大人,皇上今日还未进晚膳,剩下的早膳和午膳都已经过查验,相关人等卑职也审问过了,均无异常。只有这几个宫女,说在今日午后,给皇上送过茶点,路途中好似遇到了一点情况,不知是否有可疑,还请大人明断。”
林毅摆手,亲卫退后,所有眼睛都死死盯在那几个宫女挂着泪的脸上。
“皇上的茶点,可验过?”
胆子大些的宫女仓皇回道:
“回大人,按规矩,都已一一验过,绝无差错。”
“那你们半途中遇到了什么情况?”
那宫女指了指其中两名已涕泪齐流的小宫女。
“大人,是她们两个遇到的,今日来送茶点,她们两个走在最后,半途中,她们两个突然踩了鹅卵石,滑了脚,险些摔倒,大呼小叫的。奴婢看了看茶点,没什么不对,便命她们继续走。仅此而已,也说不上可疑。”
林毅皱了皱眉。
宫里的路,每日都有专人打扫,又不临近花园,也没有被人误踢而至的可能,断不会出现鹅卵石。
“在哪里滑了脚?”
“就在省吾殿和月华门之间的那条路上。”
林毅的眉心变成了一个疙瘩。
省吾殿和月华门之间那条路,是宫里的一条主路,平日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若有人只趁宫女滑脚这么短短一瞬间,就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成功在被盖着的点心上动手脚,或是调换有毒的点心,那此人的武功绝对不容小觑,怕是连一等御前侍卫都难望其项背。
“她们二人拿的是什么?”
“回大人,是皇上素日最爱的佛手酥和玫瑰酥,每日午茶必要有的。”
确实,皇帝每日午茶都一定会吃这两种点心,因为最中意,所以也偶尔会用这两品点心赏赐臣下,以示恩宠。
林毅感觉这件事十分棘手,摆手让亲卫将这些宫女全数带走,暂且收押。
依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来,似乎也只有这件事有可疑。
但如方才他所想,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出这种事的,必是高手,定然不会有任何线索留下,再查下去也只是徒劳。
这个案子,只怕要成一个无头案。
林毅走近殿内,跪在颜怀庆面前把事情大致汇报了一遍。
颜怀庆这几个时辰上吐下泻,再加上时有呕血,早已虚弱不堪。
勉强抬起手,强撑精神道:
“把尚膳监上下……所有人……都杀了……此案到此为止……”
结果果然与林毅所猜差不多。
殿中人退出去各忙各的,留下两位太医守在殿外,颜怀庆坐在恭桶上有气无力又咬牙切齿。
他之所以能一口咬定他是中了毒,当然知道这毒是什么。
这玩意还是他从颜穹极那学来的,原属于皇家秘药,可致孕妇落胎。
颜穹极把方子弄到手之后,汇聚了一堆江湖游医和宫里的太医,秘密研究了很久,才得了这种奇方,命名绝机散。
知道这方子的人,早被颜穹极私下里处死,所以这种毒,太医闻所未闻,更别提能认出、会解。
一般被颜穹极打入冷宫的妃嫔,基本都被灌下过绝机散,即便有人能照顾,被灌药者,最长半年之后也会丧命。
在颜穹极在位时,不少宫女也尝过绝机散的厉害,把颜怀庆那些因母亲出身微贱、未来得及来到这世上的兄弟姊妹,统统送回了地府。
颜怀庆送给水凝韵的玫瑰酥中,就是放了这东西。
但现在颜怀庆有苦说不出,几乎欲哭无泪。
因为寒鸦和太医说得明白,水凝韵已经卧床不起,半条命都没了,厉隼虽然是意料之外被牵累,不听话的东西没了也算正中颜怀庆下怀。
可她们两个中招,虽然是喜事一桩,颜怀庆也没了怀疑对象。
现下最合理的想法,也就是尚膳监在装的过程中,弄混了两份玫瑰酥,在他的那份里混入了有毒的。
因为验不出,所以自然检查不出所以然,就给他送来了。
但现在最要紧的是,他在水凝韵面前演出来的一场戏,成了真。
颜怀庆眼下是真的希望,水凝韵能熬过这一劫,发挥她平日里化险为夷的本事,在临死前研究出解毒药来。
因为绝机散无解药,颜穹极给人灌绝机散,就是存了杀人害命的心。
然而让颜怀庆欲哭无泪的,也是他已无法改变的现状。琇書網
他的眼线去再三密探过公主府,早已禀明,德安公主真的瘫了。
一个连床都下不了,还被困于病痛中的人,如何研制解药?
颜怀庆万万没想到,他伪装出来的东西,居然成为了现实,假病成了真。
害人终害己,他真的没有几个月好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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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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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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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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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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