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凝韵与颜百川入宫这一趟，就是为了给他们准备诱饵。
见到气色和脸色都十分不好的颜怀庆，颜百川取出了名单。
颜怀庆翻了一页又一页，上面没头没尾的记载了许多名字和数字。
“这是什么？”
颜百川的脸跟一块铁板一样，漠然道：
“名单。父皇命儿臣密查的事，如今已有结果。”
颜怀庆习惯性挥手遣散了服侍的人，殿中只余他们三个。
“说吧。”
水凝韵收起心思，默默放出内力，悄悄探查着门口处的动向。
有一个人没出正殿门，只是退出了他们能看到的范围。
颜百川此时已开始禀报。
“经查，私盐是自凤鸣山产出，一路经由伯隆江、晴翠河，辗转数千里运送至明启，途中州府皆有些散货搬下、贩卖。”
“从凤鸣山开始，用以检验私盐质量、毒性的乞丐，长期买入私盐的百姓，死亡数已达六百余人，中毒者不计其数。”
“这条线路，是朝廷运送漕粮的水路，私盐也是由运送漕粮的官船夹带，分别由各地督粮道负责。”
“而韩万泉身为漕运总督，刚好负责漕粮的检验、运输、收缴，以及漕船的修理、整备等事物。故而儿臣判断，此事与他脱不了关系，于是儿臣密审了韩万泉。”
“父皇手中所拿名单，即是韩万泉作为梁王党羽这些年，所记载的，涉及私盐案的各地督粮道等漕运相关官员的名单。”
颜怀庆握着名单的手越来越紧，名单逐渐被捏到变形。
梁王，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当真做下这种祸国殃民的恶事！
当初查出的私盐数，高达十万石，十万石私盐均不符合食用标准，他居然就敢命人贩卖。
这是明晃晃、赤裸裸的草菅人命！
颜怀庆只觉得胸口内发堵，呼吸有些不畅，下意识拍了拍胸膛，脸色愈发难看。
“那十万石私盐被朝廷罚没、销毁之后，可还有继续生产？”
颜百川冷着脸只当看不见。
“有，儿臣所说情况，就是私盐被朝廷罚没之后的事。私盐的生产、运输、贩卖，从未中断。”
颜百川微微向水凝韵侧头，水凝韵明了，接着话头继续讲。
“禀父皇，前些时日，北郊有一农庄夜间起火，全庄上下无一活口留下，这件事，父皇大概知道了。”
颜怀庆在桌下暗暗用拳不轻不重的捶打心口附近，勉强好过些。
“朕知道，这小小走水事件，难道与私盐案有关？”
“正是。父皇，这件事是儿臣派人做的。儿臣在命人去放火之前，已查知那处农庄为梁王所有。儿臣的人前去探查，发觉这个农庄的几处粮仓，就是梁王的新私盐库，存量已逼近前次。又因梁王派人刺杀义王殿下，故而儿臣才命人将梁王的私盐库捣毁。”
颜怀庆费力的呼吸着，脸色稍显紫红。
“你说什么？！梁王……刺杀义王？！”
晴天霹雳一道接着一道，颜怀庆虽然早猜到私盐与梁王有关，却没想到梁王在他已经察觉之后，还敢顶风作案。
如今水凝韵又突然揭破梁王刺杀义王一事，颜怀庆的心里翻江倒海。
梁王不是他亲生的，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但将近三十年的父子之情，让他无法立刻就拿梁王当陌生人看。
皇家手足相残实属平常，但颜百川前次上朝时说得明白，他险些丧命。
唯一的储君人选，差点被自己的养子害死，颜怀庆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在夺位时杀过亲兄弟，甚至默许过人饿死辰王，然而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颜怀庆怎么想怎么难过。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他贵为天子，也没什么不同。
现下看来，他的儿子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大儿子整日花天酒地，手上的人命案，看得见的，比如明启府衙投缳自尽那次，就有四条之多。
三儿子更不用说，只这桩私盐案，就已背上了六百多条人命，眼下他们说话时，又不知会有多少因私盐而中毒的人，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走上黄泉路。
八皇子那么小，就懂得借刀杀人，不惜毒害人命，还是国公府的嫡子的命，来栽赃兄长。
颜怀庆越想心里越堵得慌，喉头又有腥甜气涌现，手捂胸口，脸色涨得葡萄一般，无法喘息。
水凝韵见状欺身上前，再次用内力稳住了颜怀庆的情绪和身体。
深深望了一眼门外，这一次，水凝韵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父皇，龙体要紧，切莫悲伤过度或是动怒。前次儿臣为您诊过，已告诉了您实情，若您再控制不住情绪，只怕原本一年的寿命，就只剩下三、五个月了。如此，父皇还是不肯让儿臣出手诊治吗？”
颜怀庆接连深呼吸几次，抬手阻止。
“咳咳咳……无妨……朕该做的已经基本做完了……也太累了……就算你肯给朕诊治……朕还是那句话……朕不想治……这重担……该下一代来接了……”
水凝韵心有不忍的咬了咬下唇，走回原位。
为莫行素计、为她自己计，她利用颜怀庆无罪，甚至该利用他。
但若为天下计、为万民计，颜怀庆又真的算是个好皇帝，只是没有赶上好时候，利用这样一位皇帝，让水凝韵心中有驱不散的罪恶感。
颜怀庆自颜穹极手中接下这片江山，已是千疮百孔。
朝中弊病丛生，民间乱象不断。
这种情况下，做个昏君，享乐一生，把烂摊子继续交给下一代，或者被推翻，让别人来收拾，当个亡国之君，是最容易的选择。
而颜穹极却从未妥协过，水凝韵能感觉到他想做一个明君，他也真的是这么做的。
历代大禹皇帝，都住在乾清宫，只有颜怀庆，住在一座独立的小宫殿中，取名，省吾殿。
吾日三省吾身。
有这样想法、也是这样做的一个皇帝，能坏到哪里去？
每每来宫里探查也好、送信也好，水凝韵都能看到省吾殿中的孤灯长明。
颜怀庆多次整夜批折子，对着各地呈上的灾祸伤亡数、损失数，长吁短叹、痛心不已。
所以水凝韵知道，颜怀庆是个好皇帝，至少他有一颗做好皇帝的心。
然而人都是复杂的，没有全然坏的人，也没有尽善尽美的好人，颜怀庆身为皇帝也不能免俗。
他对许多人的残忍，不少人亦有目共睹。
比如随心，至今仍恨他入骨，只因他选择了皇位、江山，就葬送了莫行素的一生。m.xiumb.com
在冷宫中过世的那一年，莫行素才不到三十岁。
明明是最好的年华，却以最凄惨、绝然的方式离去，是认识她的所有人心中，抹不去的阴影。
莫负天的遗言犹在眼前，水凝韵咬住了下唇，心中五味陈杂。
想来颜怀庆这个皇位坐得也真的累了，他无心继续，水凝韵也不能强行阻拦。
而且水凝韵不是大罗神仙，颜怀庆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当真没有太多的时日了。
只是不知莫行素能否在他驾崩之前，等来他对于他们感情的反省和道歉。
胡思乱想中，颜百川默默用小指碰了碰水凝韵，稍事安慰。
颜怀庆掩着泛白的嘴唇，咳嗽了一阵，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这些事……朕已经知道了……今日这些话，不准叫其他人得知……韵儿，尤其是你……朕知道你是个奇特的女子……偶尔心肠比棉絮还软……偶尔却比铁石还硬……朕明白告诉你，朕的身体，不用你来操心……你只专心辅佐好川儿，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就好。退下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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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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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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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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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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