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凝韵……朕记得，她在明启府衙鸣冤，因七皇子看不过，当堂杀死魏恭，又干涉了府尹判决，让水魏两家这门亲事作废。水爱卿今日重提此案，是对这结果有何不满吗？”
水波直起上身，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难掩悲伤之色，两眼通红，嗓音沙哑。
“陛下，罪臣随身带了小女死里逃生后的画像，陛下可愿一观？”
颜怀庆又略感吃惊，犹豫再三，伸出手点了点头。
“拿来朕看。”
水波跪行上前，摸出一张边缘已经变毛了的纸，双手呈上。
颜怀庆接过展开一看，当即被惊的脸色瞬变，倒抽了几口凉气。
这画中人，一眼如黑洞，满脸伤疤，连脖子上都有，说是鬼也不为过。
原本听颜百川的叙述，颜怀庆想象不出坠崖的人会是怎样的容貌，如今真的看在眼里，才知这件事给水凝韵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这丫头的一生……岂不是都毁了？
颜怀庆的心中，也生出了几丝不忍。
“这画像，可见你是每日都会拿出来观看……朕也是做父亲的人，若有人敢如此对待朕的女儿……朕……只怕不会有你这份冷静。”
画像交回水波手中，水波看了看那画像中的人，鼻子狠狠一酸，全力忍耐才没落泪。
“陛下，罪臣初见小女那张残破的脸，方知心如刀绞是何滋味。明启府尹姜孝廉，就是看着小女如此面容，连身上的伤情都未痊愈时，言之凿凿诬陷小女讹诈魏家！陛下明鉴！小女刚回府时，满身伤痕，连正常行走都艰难无比，断骨之痛、一步一锥心呐！若当真要讹诈，谁会赌上自己的一生？！”
颜怀庆面色阴沉，越听火越大。
水凝韵的遭遇，本就是一身霜雪，而让这霜雪一丝不化、置一弱女子于数九寒冬、再次将她推落于无形悬崖下之人，却是当年的太子联合内阁首辅力荐，他亲自点头下旨任命的明启府尹，姜孝廉。
明启府尹算是皇帝在百姓面前的脸，姜孝廉就这么堂而皇之颠倒黑白，皇帝的颜面何存？！国法的公正何在？！
若国法的公正都无法保证，百姓，谈何安居乐业？！
颜怀庆咬紧了牙关，眉眼间突然有些许哀叹的神色。
可惜水波似乎也没有证据，不然明启府尹这个位置，是该换人坐了。
水波就跟看懂了他的心事一般，叩首再道：
“罪臣熟知律法，来告御状，自然准备了证据。当日公堂外围观听审的百姓，罪臣都已寻到，陛下可随时询问。众人都知道，明启府尹姜孝廉，在审案途中离开了正堂，回来之后态度判若两人。”
“丫鬟的尸骸，罪臣也在之后命人找到、令仵作验过。陛下，那丫鬟的指骨粉碎、身上有被人用内力伤过的痕迹，这两处伤，足以证明她是被人打下悬崖，但在坠落之前曾抓住了岩壁，却被人用力踩碎了手指，才最终含恨而终。这是百姓的证词，和仵作的验尸结果，请陛下御览。”
又是一沓沉甸甸的纸，颜怀庆细细看过，当场勃然大怒摔了笔筒。
“来人！立刻给朕拿了姜孝廉！关到天牢里去！着都察院严刑拷问！至于魏恭……”
话说到半途，颜怀庆派出的亲卫回来复命。
“禀皇上，常盈库银清点完毕，库内存银仅剩万两，与太仆寺账目记载，数额差距高达百倍。太仆寺卿等官员欲畏罪潜逃，还有些意图自尽，已尽数被微臣与五城兵马司擒下。”
要不是龙案过于沉重，颜怀庆又顾及颜面，就差当场掀桌子了。
常盈库银是专供朝廷马政使用的公家银，常年存银维持在百万两，即便天灾频发，赈灾款项已经几乎掏去了国库近半数，常盈库银也是一文不少的照常拨，为的就是将战马准备充足，以预防匪患、民变，导致兵祸、内乱。
怨不得宫里人都在私下里议论，说太仆寺都是肥差，原来是用常盈库银养成的这帮硕鼠！
好，今日左右也开了天牢，关一个也是关，关十个也是关。刚好可以杀鸡儆猴，顺便平息大理寺卿水家的冤情。
颜怀庆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吼道：
“把他们都给朕丢进天牢！命刑部严审！如此明目张胆侵吞国帑，朕实难容忍！传旨！太仆寺上下所有官员，凡私占、挪用常盈库银者，罪行一经查实，无论数额多寡，即刻抄家问斩！涉及军马贩卖、调换者，按谋逆论处！凌迟处死！诛灭九族！”
亲卫领旨行礼，大理寺卿水波却仍旧跪着不起。
颜怀庆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百思不得其解。
他已经下旨了，魏方肯定是要凌迟处死、诛灭九族的，如此下场，难道水波还不满意？
想了想，倒是突然恍然大悟。
水波的兄长也参与到了军马一案，水波如今是戴罪之身，颜怀庆对水波大义灭亲之举虽然赞许，却因为暴怒还没来得及说。
长出一口气，颜怀庆拍了拍案上的账本，努力舒展开眉头，挤出了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水爱卿，水广所犯之罪，理应让他自己承担。朕不希望因为一个人心不足的小人，而失去一位难得的忠臣、让百姓失去一位好官。朕素闻，你是一位清官。此番你为维护国法而大义灭亲，朕十分欣慰，故而不会降罪于你，还要对你、对你女儿施以重赏，以示嘉奖和安抚。”
水波听完，静静磕了个头，哑着嗓子再开口。
“臣谢陛下隆恩，只是臣的话，还没说完。”
颜怀庆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已经表示的足够宽严并济了，水波还要说什么？
难道是梁王？
他知道魏方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背后有他的三儿子撑腰，可他已经狠心砍掉了三儿子的臂膀，也打算对三儿子施以惩戒，但这到底是皇家的事，不容水波一个臣子置喙。
如果水波是想借此机会参梁王一本，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爱卿还要说什么？”
颜怀庆的语气已经有了威慑的意味，水波听得明白，却还是不卑不亢的开了口。
“陛下可知，魏方认为是小女害死了魏恭，已威逼水广，对小女多番毒害。若非小女心细如发，只怕，早已含冤而死。除此之外，因在明启府衙发生的事，小女即便还是完璧之身，在世人口中，却已经落下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弃妇之名。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小女的一生，或许就会毁在那一张张嘴上。臣斗胆，恳请陛下昭告天下，以平息人言、还小女一份清白。”
水波为官这么多年，对皇帝的心性也摸索出了一些门道，自然不会蠢到在皇帝面前告王爷的状。
之所以一直拖延，是让皇帝自己猜疑，顺便比较，到底是他参梁王让皇帝下不来台好，还是为臣女昭告天下，成就皇帝一份仁君之名更好。
此言一出，果不其然，颜怀庆的情绪肉眼可见的转好，紧攥的老拳也慢慢松开，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水爱卿爱女心切，朕作为人父，亦感同身受。爱卿放心，魏方之罪，罄竹难书，当数罪并罚。如此极恶之人，此番无论谁为他求情，朕都不会姑息。至于第二件事，今夜朕即会亲书诏书，明日一早，便张贴于明启四门并送往其余州府，昭告天下，为你女儿洗冤。”
水波再叩首，哽咽道：
“臣……谢主隆恩！”
次日晨，还未下朝，司礼监几位内官在掌印太监郑玄的带领下，手握黄绢，去到了水府，言明皇帝有旨意要给水家二小姐。xǐυmь.℃òm
下人狂奔到那个最偏小院去传话，水凝韵戴着面纱一脸懵，到大门口双膝跪倒。
“臣女水凝韵，恭请陛下圣安。”
郑玄满面正色，垂眸答道：
“圣躬安。大理寺卿庶长女水凝韵接旨——”
远处陶知夏拼命打手势，水凝韵再行礼慌忙回道：
“臣女水凝韵接旨。”
郑玄双手展开黄绢，朗声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秉承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今有大理寺卿庶长女水凝韵，性行温良、知书识礼、静容婉柔，然身负奇冤不得雪，朕忧思难安，惟愿乾坤清明、海内淡然。遂册水凝韵为侑安县主，以示抚慰嘉许。钦此——！”
圣旨读罢，郑玄笑眯眯把黄绢卷好，往前轻轻一递。
“侑安县主，领旨谢恩吧~”
水凝韵惊了好一会儿，直到陶知夏冲过来跪在她身边扯她袖子，才反应过来。
“臣女水凝韵，谢主隆恩。”
接了圣旨起了身，郑玄依旧满面笑意，冲着水凝韵深躬一礼。
“奴婢郑玄，给侑安县主请安。县主，这是您的册书，您请收好。自此之后，每月内承运库都会有内官将您的俸银送到府上，按规矩，县主的俸银每月三十八两，您到时候记得清点，别被那群刁奴克扣了。奴婢在宫里久了，跟您多一句嘴~这自称臣女，没有错儿，但如果往后入了宫，或者出了门儿，自称封号才合规矩~”
心虽然不算静，但水凝韵也明白，要宫里的公公多嘴，从来都不是免费的。
淡淡笑着颔首示意，冲陶知夏使了个眼色。
“侑安多谢郑公公提点。”
陶知夏不动声色从袖口塞过去一沓金叶子，郑玄当即眉开眼笑寒暄离去。
人都走后，一堆下人围过来讨赏，叫来毕行秋应付着，水凝韵走回小院，凝视着圣旨，面色复杂。
“小姐，如今您也是有封号在身的人了，为何还如此不高兴？”
水凝韵轻舒一口气，再次摊开了那圣旨，那上面的字，似乎一笔一划都灼眼。
“不是不高兴，是不知道该不该高兴。这次的事，我猜，是我父亲做的。他……的确在我意料之外的，为我洗清了冤情。百姓也好，其他的达官贵人也罢，都不会再轻视我，都不会再敢堂而皇之提起我的过去。但……我们要做的事，最好还是暗中做，才更加安全一些。如今皇帝如此破格册封，过去不知道我的人，也知道了，不重视我的人，就会重视起来……那你想想，那些本来就敌视我的人呢？”
陶知夏本来是很开心，毕竟水凝韵有了封号，此前种种就都成了过眼云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但听她如此一说，陶知夏才明白她脸上的愁云从何而来，笑意当场消失。
“自然会……更加敌视小姐。而且……行事会更加谨慎。比如……”
水凝韵轻轻点头，把圣旨卷好收起。
“不错，比如或许已经对我们有所察觉的，韩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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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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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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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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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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