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已经做好了九成觉悟的水波,就收到了促使他下定最后一成决心的“大礼”。

  水凝韵派了陶知夏过来,送来了一份豆沙。

  水波知道,这是他大哥水广派人送来给老太太的,大部分都是绿豆沙。

  但他看了看放在手中的这一份,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装好,每一个格子都是不同的颜色,看起来就奢华高级些,实际上也不值多少钱。

  水波捻着胡子皱起了眉,直觉告诉他,其中有古怪。

  “是韵儿叫你拿给我的?可她知道我不喜欢吃甜食。”

  陶知夏目不斜视,似乎也不太喜欢他,冷冰冰回道:

  “主君,二小姐把这东西送过来,并不是送给您吃的,而是让您找人好好查一查。”

  说完陶知夏就草草行礼走了,水波端着一盒豆沙,心中疑惑,也顾不上生一个丫头的气。

  “骏德。”

  “在,老爷请吩咐。”

  水波把盒子盖好,推到桌边。

  “查一查这盒豆沙,是否有什么问题。”

  “是。”

  骏德手脚快,拿走豆沙一个多时辰就回来了。

  小心打开,伸手指着其中一份蚕豆沙,面色肃然。

  “老爷,其他的都没什么问题,但找了不少郎中验看,其中有两位都说,这一格豆沙中,混进去了断肠草。”

  这一天里,水波受得刺激可不少,“啪”一下把毛笔拍在笔搁上,上好的狼毫直接段成了两截,把骏德吓得一哆嗦。

  “怎会如此?!”

  水波虽然为人严肃,但很少发脾气,一发脾气骏德就得忙上好些日子。

  骏德只觉得自己手里拿着一根小细棍,要捅马蜂窝,偏还非捅不可。

  只得硬着头皮强撑着胆色回道:

  “回老爷,这东西是大房老爷送来的,老太太收了觉得这份精致,没舍得用,就叫汪妈妈送去给了二小姐。郎中看过样子,都说这东西是一装进去时候,就已经混入了毒物,所以并非是咱们府中有人要对二小姐不利。”

  水波已经从水凝韵口中知道了很多事情,心中也便有了和她收到汤料包之后一样的推断。

  这件事是水广和魏家做的。

  如此了解老太太的脾性,又送来如此看起来精致,实则不值钱的礼品,只可能是水广那个贪财又吝啬的小人。

  敢逼迫水广做出这种事的,也只有能左右他在军马上捞钱多少的大舅哥,魏方。

  如今水波的家被迫卷入这种漩涡中,只靠水凝韵一个人出力化解,水波自问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既然水广和魏方已经大胆到在他府中投毒了,他这个父亲,也总该尽一尽父亲的本分,保护女儿,再做些女儿不大好做、也不太能想到的事。

  “抽调些人手,混入大房和魏家,去细细查查他们的账册。”

  “是。”

  ——

  水凝韵的小院中,瑶儿整个脸包的粽子一样,刚服了第二次药,躺在床上休息。

  要脸上的伤康复,怎么也得一个半月。

  这一个半月之中,她该干什么呢?

  二小姐还没来看过她,二小姐的那些丫鬟也都不和她说话,一定是担心她会不会有异心。

  瑶儿想哭,毕竟她也算是被大小姐所害,没了清白,怎能不难受?

  可她又怕哭出声来,惹怒了二小姐,把她赶出去。

  只能咬着唇强忍,睁大了眼用力盯着屋顶,忍到两眼通红。

  都是大小姐、不,都是水凝淑那个贱人的错!

  一向阴险狡诈,二小姐刚回府就说什么制衡,要利用二小姐压制那对庶母女。

  结果抢男人抢不过了,又使出这种阴险下作的法子,把她给害了。

  说起来,她当时去静姝居找水凝瑞,没见到水凝瑞的人就失去了意识。

  把她和水凝瑞对调的人……

  莫不是二小姐?

  瑶儿忍疼扭过头,看向窗外。

  不远处,水凝韵刚擦拭过玉笛,抵在唇边,双眸微闭,一阵让她听起来觉得十分舒服、甚至痛觉都减轻了许多的乐声,乘着微风飘来。

  瑶儿听不懂好坏,但这曲子真的很好听,是她跟着水凝淑去过不少地方也从未听到过的。

  只是,似乎有些伤感。

  瑶儿转动眼珠,看向本来靠坐在床尾的陶知夏。琇書網

  她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席地盘膝而坐,面上带着笑意,双眼闭合,像是沉浸在绝妙的梦境中一般。

  她本不懂,可接下来她的亲身经历让她明白了。

  乐声入耳,越听越入迷,让她也不自觉合上了双眼感受着。

  仿佛有一双十分温柔、略带冰凉的手,在她的伤痛处轻抚,驱散了她身上的痛,也安慰了她心底的伤痕。

  良久,乐声止,瑶儿的内心在渴望着,不由得伸出手去抓,想要留住那种安全、信赖感。

  她的手腕却被一只同样温柔、略感冰凉的玉手,握在了掌心。

  睁开眼一看,那双月牙眼中带着丝缕笑意,已在她身边。

  “感觉好些么?”

  水凝韵轻轻把她的手放回床上,陶知夏也走过来眼神中带着些许羡慕。

  瑶儿心中惊奇,这曲子……难不成是为她而吹?

  瑶儿张了张嘴,发觉刚刚还因为疼痛而无法动弹的口舌,似乎在试图重新发挥作用。

  水凝韵也不急,走到床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稍稍沉思了片刻,乐声重新响起。

  这一次,声音大了许多,但曲子变了,变得和婉轻快,钻入瑶儿耳中,带着春的勃勃生机。

  陶知夏再次沾了光,盘膝坐在一边,调息着,感觉自己的内力在体内游走,所到之处,萌芽、生长。

  四肢百骸中,似“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之美景,气海也在清晰可见的被充满。

  心中暗叹,小姐的空山新雨诀,越发纯熟了。

  一曲毕,水凝韵收起了玉笛,眼光柔和又愧疚的看向瑶儿,等待她从幻境中走出。

  瑶儿是水凝淑最得力的臂膀,她不砍不行,但即便是仇人,同为女子,被不明不白毁去清白的痛楚,她可以想象。

  她不后悔,可她会觉得内疚,这也是之前瑶儿觉得第一首曲子伤感的原因。

  深吸一口气,水凝韵觉得,有些话还是先说清最好。

  “瑶儿,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猜到了,导致你被水凝淑灭口的人,就是我。你去叫水凝瑞,是我派人把你打昏,将你送到了柴房。你可以恨我,你也有理由恨我,甚至,你应该恨我。”

  瑶儿错愕在当场,想法被证实,让她落入这般田地的人就在眼前。

  从水凝淑的亲信这一重角度来说,瑶儿的确应该恨她。

  如果没有她,水凝淑的计划毫无疑问会成功,但之后呢?

  瑶儿初次把目光长久的停留在水凝韵的脸上,对比着水家姐妹二人的长相,对比着水家姐妹二人的心性。

  她在悲愤之余,试着多想了一步,假如昨日一切顺利,水凝淑除掉了水凝瑞,志得意满。

  可她呢?

  她还会留在水凝淑的身边。

  水凝淑如果嫁人,她会跟着她到她的夫家,她依旧是她的工具。

  帮她去固宠,甚至帮她去服侍一个自己不喜的男人。

  让瑶儿做任何事,水凝淑都不会犹豫,因为在水凝淑心中,她从来都不是人,只是一个物件、一条翻不起风浪、命都在她掌心攥着的小泥鳅。

  办错事,即便初衷是为了水凝淑,她依旧会挨骂挨打,事后绝不会得到任何安慰和补偿。

  因为不是人的东西,不配。

  眼泪顺着眼角,刺痛伤口,浸透了细布。

  “二小姐,奴婢可不可以问您几个问题?”

  “嗯。”

  “二小姐害了、救了、收了奴婢,只是为了利用奴婢对大小姐的了解,来对付大小姐吗?”

  “不全是。”

  “那……二小姐是否会为了自己的目的,任何事都毫不犹豫让奴婢去做呢?”

  “你知道你在用什么身份和小姐说话吗?!”

  好脾气如陶知夏,都忍不住了。

  一个阶下囚,有命活着就该感激上苍有好生之德了,居然还敢质问新主?

  做奴婢的,主子让做什么,老老实实去做就行了。

  为了居心叵测的水凝淑,她可以什么恶事都做,到了性子最是善良、恩怨分明的小姐这里,她居然还敢谈条件?

  水凝韵轻轻抬手,陶知夏堵着一口气垂首退后。

  “不会,我有我的底线。”

  瑶儿的眼中掠过一丝了悟。

  “二小姐,奴婢与您同岁,请问二小姐做完所有的事之后,要怎样发落奴婢呢?”

  这是她最后一个问题,水凝韵猜到了,也早就想好了。

  “与知夏、行秋还有小喜鹊都一样,你若愿意跟着我,便还是我的人。你若有心嫁人,我会送你银子和一些产业作为嫁妆,在我觉得应该插手的时候,为你在婆家撑腰。你若有其他的想法,比如想去游历大禹,四处看看,增长见识,我只会提供你应得的支持,绝不阻拦。”

  瑶儿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狂笑,手死死抓住了床单,笑得眼泪涟涟。

  这一次生死劫,瑶儿总算醒悟了,区别就在这了。

  水凝淑从未在意过她与琼儿的感受,也从未想过她们会有什么将来。

  奴婢嘛,听命行事,哪怕从出生做到老死,全凭主子喜好。

  但二小姐,却好像和她不是一家人一样。

  瑶儿的笑声渐弱,变成了低低的啜泣,看着水凝韵,眼神清澈而苦涩。

  “二小姐,奴婢为何要恨您?奴婢帮着水凝淑恶事做尽,有今日下场纯粹咎由自取。奴婢斗胆,若奴婢是您,面对一个害过自己的人,绝对会比您的心狠上十倍、百倍,必定要把奴婢利用得连渣都不剩,最后挫骨扬灰才算解恨。奴婢的清白的确没了,但奴婢却用这清白换来了明白、换来了有任何可能的以后。是您改变了奴婢一成不变的惨淡人生,是您亲手烧毁了奴婢的卖身契,是您还了奴婢一份自由。您还没有任何小姐的架子,为奴婢医治这一身自找的伤。在奴婢心中,您是再生父母还差不多,又何来狠呢?”

  水凝韵平静若潭水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这次她是真的笑了,笑意直达眼底。

  在水凝淑的两条臂膀之间,她果然没选错。

  那次关于她夜不归宿的谣言,是瑶儿擅作主张放出去的,事后遭到了水凝淑的责罚。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瑶儿,骨子里是个有自己的主意、不肯屈就于命运的人。

  这一点,她和琼儿那个提线木偶,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这种女子若是醒悟,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

  瑶儿遭的这一巴掌足够狠,她作为她的新主,也愿意给她一颗足够大的枣子。

  有瑶儿的忠诚在,水凝淑、乃至于整个韩家的小辫子,已经被水凝韵攥在了手心。

  “从今日今时起,你叫文茵,是我身边四个贴身丫鬟之一。我会让知夏挑些你喜欢的,琴棋书画也好、诗词歌赋也好,包括一些拳脚功夫,都教给你。在此之前,先专心养伤,养好伤,再说其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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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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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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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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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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