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锦盒交给毕行秋让她们先回房,水凝韵跟着水波辞别老夫人去到了书房。

  一路水波都没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踩在水凝韵的耳中和心上。

  水波,大理寺卿,听祖母的意思,他的仕途是水家大房给铺成的。

  大房与魏家有生意上的往来,若是大房给他施压,他会不会肯轻易牺牲一个庶女,换自己未来数十年的坦途?

  水凝韵不知道。

  至少目前从她看到的那些不公平来说,水波不算是个好父亲。

  但今日也是他为她主持了公道,所以,又不算坏的彻底。

  只是,有陈氏这个让人大跌眼镜的亲娘的前车之鉴,当真不好说。

  当利益绝对大或者危害绝对大的时候,这丝血脉相连的亲情,对他来说,究竟是不是也能割舍?

  这才是水凝韵今日对陈氏和水凝瑞态度强硬的理由,她需要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自己的后盾,还是别人手中的长矛。

  进了门,一股书卷气扑面而来。

  站定了,水波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走过来,依次掀开她两边的袖子,细小的、宽长的、参差不齐的伤疤清清楚楚落在了水波的眼中。

  水凝韵听到了他咬牙的声音。

  “……把你的面具,摘下来,为父看一看你。”

  水凝韵依言,静静的解开了后脑上系着的绳结,把那半张素净的面具拿在了手中。

  一张残破又骇人的脸,原是眼睛的那黑洞里,似乎有看不见的鬼怪争先恐后、鱼贯而出,穿过水波的眼睛,啃咬他的心。

  望着女儿依旧平静的表情,水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嘴张了张,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把女儿嫁给魏家,当真是个最大的错误。

  当初夫人执意不把淑儿许过去,便是因为这个吧。xǐυmь.℃òm

  因为魏恭是个徒有其表的伪君子,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心狠手辣到能对身为发妻的弱女子起杀心。

  打了一辈子鹰,却被魏恭这么一只雀啄了眼睛,还搭上了自己亲生女儿的一生!

  如此想来,外面的传闻与魏家的说法,应当没有一句是实话!

  水波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韵儿,你自幼最是乖巧懂事,从不妄言。为父问你,自你嫁到魏家之后,到你去明启府衙击鼓鸣冤为止,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不拘大小,细细讲给为父听一听。”

  “是,父亲。”

  水凝韵心如止水,这伤口一再撕开到如今,她早已不觉疼了。

  从当夜魏恭掀开盖头之后弃她而去,再到在魏家几乎挨饿受冻的困境,到回门当日她如何苦苦哀求却遭训斥的心如死灰,以及回门当日那个血色的午后。

  水波始终搓着手上的碧玉戒,安静的听着。

  再讲到去府衙当天递银簪回府无果,水波终于出言打断了她。

  “你是说,在去府衙的当日,曾派人把你的簪子送回府中,命人交到为父的手中?”

  “是的,父亲。”

  水波的眉毛忽地一挑,随后扬了扬手,示意她继续说。

  水凝韵规规矩矩一五一十据实讲完,水波端坐在椅子上久久未曾回应。

  “父亲,女儿说完了。”

  水波把手放在了额头处,表情也隐在了阴影中。

  “好,韵儿,为父都听清楚了。还有一点,今日,你是否当真是故意伤了瑞儿。”

  “是。女儿好言劝阻,瑞妹妹执迷不悟,所以女儿才出手,想给她个教训。”

  “……夜深了,快回去歇息吧。”

  “是,父亲也请早些安歇。”

  水凝韵平静的走出门,想了想,还是在树影中站了半柱香的时间。

  她离开后不久,书房内再次传出了对话。

  “骏德。”

  “在,老爷请吩咐。”

  “去查,昨日究竟是谁,拦下了韵儿要交给我的簪子。”

  “请老爷示下,查到之后如何处置?”

  “拿了,严加审问,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府中还有哪些同党,不拘一切手段,务必给我从那狗贼的嘴里掏出真话来。一经查实,立刻溺杀。”

  “是,老爷。”

  “另外。”

  “是。”

  “明日一早,先去张贴告示,悬红五百两,寻名医,办完之后把周胜提去鞭二十。再通知账房,扣掉二娘与瑞儿三个月的月银……算了,往后三个月,每月扣一半吧。”

  “是,老爷。”

  水凝韵自树影中默默走出,面色复杂,仍然心有不解。

  水波是个工作狂,铁面无情,总是沉默寡言,做事雷厉风行。

  只要衙门有事,无论府中有婚丧嫁娶或是年节生辰,他都能抛下。

  原本水凝韵对他的记忆就十分模糊,更多的是对于这位严父的恐惧,所以一贯敬而远之,也养成了有难自己扛的性子。

  就今日接触的这一场来看,水波的心里应当是有她这个女儿的。

  只是就目前来说,还很难判断究竟是出自大理寺卿的职业病,眼里揉不得沙子,亦或是已经习惯了不表露自己的情绪,不把事情宣之于口。

  一路走来,水凝韵此刻更倾向于后者。

  若水波是那种冷漠、势利到可以用自己女儿的性命换取前程的人,又怎会记得她畏高呢?

  “我知道,岳父同我讲过。”

  魏恭,你无意中说出口的这句话,或许是你为我做过的唯一一件值得提起的事了。

  但即便如此,水凝韵还是不得不小心,因为水波有一点缺陷已经表露无疑。

  治家无方。

  迟来的正义就算来了,也依旧是迟了。

  陈氏与水凝瑞明知她手中的东西是宫中赐物,还上门强抢,水波也只是将她们三个月的月银扣除一半而已。

  虽说他用意或许是小惩大诫,但在水凝韵看来,还是潜意识里对她的轻视与对水凝瑞的偏心。

  往后的日子,不会太平……

  水凝韵敛去面上和心中的失望,回到房中,遣了毕行秋和小喜鹊去歇息,定下心神开始尝试控制自己新得的能力。

  一层灵泉境界是没有内力的,只是某些原有属性的提高。

  在床上盘膝而坐,微闭双眼,凝神,数次尝试下,水凝韵终于实打实的看见了那所谓的境界实体。

  在差不多是眉心的位置,出现了一点蓝光,而后逐渐放大,最终定格成了一汪小池塘。

  目前还只是一滩死水,偶有波光闪过。

  池塘周围有五块石头,上面分别写着形、声、闻、味、触,应该就是可以调整五感的了。

  但水凝韵自己胡乱折腾了半天,始终都没发现该如何调整。

  照理说,应该就是挪动这几个石块,或高矮或远近。

  但是这又没有个操作盘之类的,也没个鼠标能冒出来拖点。

  一来二去的,水凝韵硬是对着虚幻的一汪死水急出了满头汗。

  就在她即将放弃的时候,池塘中的时有时无、频率时快时慢的波光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池塘,是在一片虚无之中,没有任何光照射下,波光是从哪来的?

  集中精神想这个问题,反倒让她有了意外收获。

  专注想问题的过程中,波光会出现且更持久一些。

  会不会这波光是她专注力的一种体现?心越静、专注力就会越高,专注力高到一定程度,才算窥探到这灵泉一阶境界的门径?

  灵泉一阶,水光潋滟……

  记忆中,白卅似乎经常在打坐,有一次水凝韵好奇问了原因,白卅当时的回答是,要习武先修心。还说如果不经常打坐获得平心静气的状态,即便是四阶境界以上的高手,在战斗过程中也会因为心智不稳,综合实力大打折扣。

  水凝韵觉得自己的摸索方向没错。

  她试探着暂时抛开杂念,开始专注于听觉。

  由远及近、由小而大、由低至高。

  远到数丈开外风拂树叶的飒飒声,近到隔壁屋子小喜鹊和毕行秋均匀的呼吸,还有屋顶上传来的有力心跳声,越发清晰。

  ……

  屋顶有人!

  就在她睁开眼打算出去查看的一瞬间,心跳声从她耳中消失了。

  已经习惯趴屋顶的颜百川狼狈跃出院墙,扶着墙体又惊又笑。

  白日里就察觉到了有灵泉境界的人突然出现,也推测到了只可能是她,晚上来趴屋顶,没想到刚好遇到她掌握一阶关窍的关键时刻。

  这领悟速度实在可怕,短短几个时辰而已,一阶境界的练度就已经让她刷满了修心这一部分。

  假以时日,若她成功突破到四阶,那颜百川就只能每日夹着尾巴做人,利用自己高阶境界的隐藏能力来瞒过她的灵泉探查了。

  想了想她身边放着的那把玉笛,依她的性子,大约会选空山阁一脉吧。

  清影宗与空山阁,一动一静、一武一文、一先发一后发,一向是门派cp锁定。

  啧,想想心情就美丽~

  “殿下,大晚上你不养伤睡觉在别人院外蹦跶什么呢?”

  颜百川一时得意忘形,居然没防备自己身后突然多了个人,吓的身形微微一颤。

  转过头,雷识冬那张黑黢黢的夜叉脸又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阴影。

  “我出来活动活动。”

  雷识冬的表情分明写着,我信你的鬼,但也懒得再打他的脸。

  “刚接了行秋的传书,今日水家小娘子刚回府,贞嫔娘娘身边的荷华就到了,美其名曰想要结识,还赐下了好些礼物。殿下,她这是几个意思?”

  颜百川刚刚还不错的心情烟消云散,下意识瞥了一下皇宫的方向。

  “四重意思,试探、示好、示警、示威。看来我还真是小看了这位贞嫔了。”

  “是什么?……算了,那殿下打算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

  冷冷丢下一句话,颜百川足尖点地身形似鬼影一般没入暗夜之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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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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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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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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