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的宴客厅里,已经是满满登登,人头涌动。
齐锡本是得了女婿的请托,带了两个族侄过来凑人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情景。
内馆是按照内蒙藩部的数量修建。
前头共用的宴客厅除外,共有二十四大院子,四十九个小院子,正好对应着内蒙古二十四部四十九旗。
因各部王公台吉是分作两班,一年一朝。
今年圣驾北巡,东部区各部都朝觐过,如今在京城的则是中西部的部族。
他们在十月初一后陆续抵达京城,等到朝觐过皇帝,来年领了元旦赐宴,在二月末之前陆续离京。
所以眼下内馆就有二十来个旗的王公台吉或使臣在京轮班。
跟阿霸亥部同盟的几个部,乌珠穆沁部,浩齐特部,苏尼特部,阿巴哈奈尔部,现下轮班。
远亲不如近邻,这几个部族的王公台吉,就都过来跟着帮衬。
其他内馆的王公使臣,也都过来了。
蒙古人最是豪爽好客,也喜欢热闹。
压根不用阿霸亥郡王福晋下帖子,就都自动自发的过来了。
有人去叫了戏班。
有人将外馆那边的蒙餐师傅都招呼来了,烤全羊早已经预备起来。
内馆外头匾额上,挂满了红色绸子。
内馆前头路上,也铺上了红毡子。
看样子不像是阿霸亥部的格格定亲,倒像汗王公主大婚似的。
八旗的客人,除了齐锡与两个族侄,还有十阿哥的舅家,公府那边的客人。
贵妃的同母弟已革一等公法喀没有来,不过妻子赫舍里氏来了,这一位前国公夫人,还有一个身份,是太子的姨母。
还有十阿哥的两个庶舅。
五舅二等侍卫富保。
六舅三等侍卫尹德。
姨亲也到了。
是十阿哥的姨母钮祜禄氏与其夫辅国公云升。
路口早有人候着。
等到见了皇子一行过来,这边的鞭炮就点了起来。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内馆外头都是炮竹声。
震得人耳朵生疼。
内馆所在,就在皇城根儿外,东长安门以东位置。
紧邻着六部衙门。
动静一大,六部衙门那边都惊动了。
就有人出来看热闹。
三阿哥正在户部行走,负责核查今年报上来的需要减免钱粮的县,也听到远远地传来的喧嚣。
他还以为听差了。
毕竟附近没有民房,都是各部衙门,怎么会有鞭炮声?
等到鞭炮声响了半天不止,他就推门从屋子里出来。
外头听得更真切,就是炮竹声。
他就吩咐长随:“去看看,这么闹腾,怎么回事儿……”
鞭炮声就是指引,内馆离礼部衙门也近。
三阿哥的长随过去,正好看了个正着,小跑着回来,跟三阿哥禀告道:“主子,是十爷的初定礼……”
“什么?”
三阿哥瞪大了眼睛。
只能说十阿哥的初定礼太匆忙了。
从请口谕下来,到今天总共就四天。
除了九阿哥派人打了招呼的钮祜禄家、都统府与辅国公府,其他人家压根就没得到消息。
三阿哥这边也是。
他转念一想,也明白皇子初定礼仓促的缘故,却是心里憋闷。
怎么回事儿?
十阿哥没有同母兄,大阿哥抽不开身,不是应该自己这个兄长出面么?
难道是因为自己接了户部差事,没在礼部行走的缘故?
汗阿玛想着公事为重,才没点自己?
三阿哥心里抓心挠肺的,恨不得直接去内馆问问。
可也晓得那样失身份,他就板着脸打发长随道:“你过去盯着,打听打听怎么回事儿……御前派的是哪位大人,是哪位皇子出面为傧相……”
长随应声去了。
三阿哥望了望紫禁城方向。
之前在宫里住着,诸多不便,盼着开府自在些。
如今出来了,好像也有好多不便。
看来得想法子,多往御前走走。
要不然的话,汗阿玛怕是只顾着宫里的小阿哥们,忘了年长的儿子……
*
内馆门口。
鞭炮声终于止了。
一行人已经被迎接宴客厅。
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手中捧了圣旨,是给皇子福晋父母的。
阿霸亥郡王不在,郡王福晋披挂着福晋礼服,出来代夫领旨。
九阿哥与十三阿哥一道,站在四阿哥身后,耳朵已经开始支棱起来。
他还没有看到礼单,也不知道汗阿玛是怎么加的等。
听着给皇子福晋的赏赐,不算多,与自己福晋的差不多。
皇子福晋父母这里……
赏赐没有翻倍,不过也多了差不多五成……
就这?
九阿哥还在腹诽汗阿玛的小气,索额图已经念到最后一条。
皇子大聘礼银一千两。
九阿哥不由愣住。
钮祜禄家的外亲都带了喜色。
这还是皇子初定礼中的头一份。
至今为止,皇上聘娶了八位儿媳妇,只有太子妃有聘银三千两。
其他皇子福晋,哪怕是出身安王府的八福晋也没有这一项。
九阿哥长吁了口气。
羡慕是羡慕,可还有些惆怅。
汗阿玛怎么回事?!
难道就太子妃与十福晋是聘娶,其他皇子福晋就不是了么?
怎么之前不想着给些聘银……
哪怕是减等,八百两、六百两也好……
不过九阿哥也就这么一寻思,转眼就丢在一边。
念完圣旨的索额图,已经将圣旨收好,递给阿霸亥郡王福晋。
他脸上带了微笑,心里却琢磨那聘银一千两。
十阿哥虽是贵妃之子,可皇上之前从不曾另眼相待,眼下大婚抬等,差事也体面。
皇上此举,有何用意?
索额图看了阿灵阿一眼。
幸好钮祜禄家兄弟不和。
要是齐心协力的话,还有个皇子外甥在,说不得就有其他打算。
那样,对赫舍里家与太子爷都不是好事。
赫舍里家……
要知道,被阿灵阿抢了公爵的法喀,不单单是十阿哥的亲舅舅,还是太子爷的亲姨夫,自己的侄女婿。
若是太子爷顺利登基,钮祜禄家的爵位还有得掰扯。
自己能想到这个,阿灵阿想不到这个?
索额图的眼睛眯了眯,心中多了提防。
阿灵阿年岁不大,可身份高。
不仅是公爵这爵位高,满朝廷也就一掌之数,血统身份也高贵,还是皇上的表弟兼小舅子兼连襟。
他长着笑脸,接人待物也温和,使人如沐春风,赢得了诸多蒙古王公台吉的好感。
齐锡看着,并不往前凑。
这一位才是真小人。
在温僖贵妃丧礼时,阿灵阿揭露自己的异母兄、贵妃胞弟已革国公法喀与钮祜禄家四太太佟佳氏有染。
为的就是钉死法喀,不让他起复。
虽说最后没有实证,阿灵阿也挨了训斥,却没有伤筋动骨。
法喀这里,彻底失了圣心,失了起复的机会。
这兄弟博弈一场,各自还是保持原状。
可被搅合在其中的钮祜禄家四太太的丈夫,两人的庶兄弟,钮祜禄家的四老爷颜珠,成了八旗爷们眼中的“活王八”,不到两年就酗酒喝死了。
不管法喀是不是真的私德有亏,阿灵阿这手段都过于阴毒下作。
齐锡心中警醒。
这是一个小人,怕是见不得十阿哥立起来。
说不得回头找个机会,提醒下十阿哥,要留心防着此人。
钮祜禄家那边,法喀一房得了皇上厌弃,已经废了。
剩下两个庶舅,十阿哥说不得可以拉拢一下,以防万一……
至于自家的女婿……
是个喜怒形于色的,脑子也不大灵光,不适合太复杂的人际关系,不用晓得这些……
*
阿霸亥郡王福晋,欢欢喜喜的接了圣旨。
下一步,就是皇子对岳父母的跪拜礼。
皇子是天家血脉,身份尊贵,跪拜礼总共就这一回。
郡王福晋就在大厅,按理来说,这边直接行礼也可以。
不过郡王福晋还是去了内厅等着。
十阿哥的舅母钮祜禄太太、小姨母辅国公夫人,也在这边。
这姑嫂两人,实际上并不相和。
辅国公夫人是阿灵阿的同母妹,也算是钮祜禄太太的仇人。
不过人前,姑嫂两人都没有失态。
两人看着红彤彤的布音格格,脸上的笑容,不约而同都有些勉强。
实在是这个长相太扎眼。
像是个串儿。
还有这身材,太不正经。
八旗贵女讲究的是身板要直要挺,可也没见那个未婚闺秀胸脯子这样的。
两人眼中的打量与不喜,都没有遮掩。
旁边还有些在京的蒙古王公女眷,原本大家其乐融融的夸布音格格,结果被钮祜禄太太与国公夫人的态度给弄得冷场。
布音格格原本笑着,眼下都有些忐忑不安。
直到郡王福晋回来,布音格格才松了一口气。
郡王福晋满脸欢喜,跟大家说着皇上的恩典,赏赐的东西与聘银。
她并不知道一千两聘银的分量。
钮祜禄太太与国公夫人姑嫂对视一眼,却是晓得其中分量。
两人都带了惊诧,将之前的挑剔与不满都收敛不少。
这会儿功夫,十阿哥由大舅子领着,已经过来,要给岳母行跪拜礼。
众女眷都起身了。
郡王福晋要受礼,就居中落座。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红袍子的女子。
十阿哥按照规矩跪拜,随后抬起头,看了个正好。
入眼就是一张雪白雪白的圆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不仅眼珠子颜色浅,是浅棕色,连带着眉毛与睫毛好像都是棕色。
十阿哥从没有见过这么白的人。
还这么爱笑。
眉眼弯弯的,粉红湿润的嘴唇上翘。
好像就是他昨天脑子里的影子,变成了活人。
十阿哥只觉得亲近,并不觉得生疏。
布音格格见十阿哥温和的看着自己,笑着说道:“十阿哥,我是布音……”
她的声音不似一般女子那样的清脆,可还是那么好听。
十阿哥的眼睛也弯了弯:“我是胤䄉……”
郡王福晋受了礼,起身扶了十阿哥,拉着他的手,指着布音格格,带了骄傲道:“这就是我们阿霸亥的明珠,张北草原最美的花,往后她会做个好妻子,为阿哥打理家务,成为阿哥的荣耀……”
十阿哥觉得自己的脸滚烫,却是抬起头,直视郡王福晋。
“我也会成为好丈夫,成为格格的依靠……”
郡王福晋摇了摇头,目光里带了慈爱。
“那样你太累了,你们要像两匹小马驹,肩并肩的奔跑,彼此扶持着做伙伴,才不会觉得辛苦,只会觉得甘甜……”
布音格格在旁,点着小脑袋。
“是啊,是啊,我们要飞,就像百灵鸟那样一起飞;要跑,就像小马驹一样一起跑,要走……就手拉手……”
说着,她大大方方的上前两步,拉起十阿哥手。
钮祜禄太太与辅国公夫人,差点开口呵斥。
倒是蒙古王公女眷这边,大家都跟着笑了。
十阿哥觉得有些晕眩。
觉得天下最可爱最美丽的女子,莫过于此。xǐυmь.℃òm
他晓得这不合规矩。
可是他没有挣开布音格格的手,反而是轻轻地回握了一下。
柔若无骨。
十阿哥这才晓得这个成语没有夸张,而是准确的描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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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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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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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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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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