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侃极是讲究,命人带了厚礼、拜帖上门,又请了附近几位与商行互利的士族引荐,面子里子都给足了。
这支不过是支系,尚没有主族那般矜贵,单论地位,不一定比薛侃高,得此厚待,面上有光,自是没有为难的道理。
更何况还有一层更为重要的原因。
商行发行的交子在各国之间渐渐流通,就如贺苏苏一开始预料的那般,商贾士族尝到了好处,便会主动把银钱存进商行。
班家这等世儒大族,就算眼馋,也不会自降身份主动去找商行,薛侃此刻上门,承了对方一个人情,给了个台阶儿,正合了对方心意。
翌日班府正儿八经的回了拜帖,请薛侃过府一叙。
贺苏苏躲在薛侃身后,懒洋洋的随师爷清点礼品,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楼梯口的方向,心不在焉。
薛侃看在眼里,轻笑戏谑:“和好了?”
贺苏苏咳了声,收回目光,义正辞严:“我听不懂大哥在说什么,我又没同人吵架,和什么好。”
“嗯,大哥问一句,你顶十句,确实没人敢和你吵架,吵不过。”
贺苏苏:“……”
她想起昨晚两人“和好”的过程,眼帘微颤,双颊发热,轻咳一声别开了目光,欲盖弥彰似的。
外头马车备好,文掌柜候在门边:“东家,都收拾妥当了。”
薛侃应了声,回头看了眼,北冥熙恰出现在楼梯口,一身玄黑暗纹锦袍,墨玉发冠,委实气宇轩昂,俊郎无俦。
要紧的,却是此人眉宇间隐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喜色,更显得从容自若,气度不凡。
贺苏苏一见了人,头也不回率先出门进了马车,北冥熙眼底笑意一深,朝薛侃颔首致意。
薛侃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笑,意味深长:“王爷今日气色不错,昨晚可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北冥熙淡淡理了理衣角,直言不讳:“是。”
想起昨晚,他笑意更深。
昨晚贺苏苏无奈一叹,微微抬眼睨他,眼波流转带嗔,一副予取予求的姿态:“那王爷待如何?”
他待如何?
他不过瞧着贺苏苏与旁人走得近,心中便不舒服,只是熙王殿下清冷内敛惯了,连自个儿都没意识到这是醋了。
未等他想出个待如何来,贺苏苏攀着他的肩,递上了唇。
唇齿相依间,恋人的呢喃声声入耳。
“少年郎摸起来不如王爷。”
好似星星之火,刹那燎原,一室暖意。
两人若即若离的接过许多次吻,却是头一回贺苏苏主动,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在枯燥的手术和实验中泡出的那颗老僧入定般的心也失了分寸。
早上起来,盼着见他,又怕见着,活了这么多个年头,贺苏苏头一回尝着这么个滋味儿,读过的医书典籍中一概不曾教过,此刻的心跳频率是否正常。
好在正事当头,她这小鹿没能撞多久,班府便到了。
这回她没有乔装,正儿八经顶着薛侃妹妹的身份。班府正门仍未开,侧门却大开,于普通会客见面而言,足见重视。
立在门前迎接的乃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矮胖男子,脸上堆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迎上前来,热情的稽首作揖。
“薛公子,诸位贵客,大驾光临啊!我家老爷已在里面备好了清席,快快请进。”
贺苏苏不动声色打量,心底暗暗猜测出中年男子的身份。
理应就是班府管家,也就是平日里去袁屠夫家中取肉,叫骂之人。
这班府一砖一石皆与中原建筑一般,远在夜郎,不免令人生出去国怀乡之情,薛侃叹道:“异国他乡,还能见到中原风光,可见班县老拳拳之心。”
假山后传来一声朗笑。
“能在客乡遇到故国之人已是不易,不曾想薛老弟还是知己,今日只叹相见恨晚。”
一儒士叉手行了一礼,风骨矍铄,发须灰白,身着鹤氅道袍,甚是仙风道骨。
薛侃忙回礼,他亦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老狐狸,初次见面,却恨不得将对方奉为多年未见的老友,两人你来我往,好一番商业互吹。
贺苏苏借机四处打量,忽发现北冥熙不知何时又不见了,不由得嘴角一抽,这可不是袁屠夫那光徒四壁的肉铺,熙王殿下招摇过市,就不怕被人当贼抓起来。
班家对三国有陆沉之仇,又与北冥家曾是政敌,北冥熙若是暴露了身份,只怕薛侃再巧舌莲花也没法打探消息了。
那厢两人已经客套完,彼此你牵我拉的携着入座,案上燃着瑞兽金脑香,瓜果备全,娇俏女婢素手添香,围炉煮茶。
虽只是旁支,这些繁文缛节却是承了个十成十。
薛侃与班老爷促膝而坐,真挚诚恳:“班家迁出中原,乃是三国损失。班氏后,中原文脉再无传承啊!县老在这夜郎小国,诸礼却仍用着中原规制,想来也是怀念故土的。”
班老爷喟然长叹:“知我者莫若贤弟,我班氏宗庙在中原啊,举族上下夙兴夜寐,何日不想回去?只可恨三家臣窃国,天下无主,班氏风骨铮铮,宁可采薇于野,也绝不与那三家贼共事!”
贺苏苏看了眼巍峨的飞檐,以及亭台水榭,假山叠石。暗衬这若是采薇于野,伯夷叔齐第一个跳出来不答应。
薛侃却能面不改色吹捧:“县老高义!令我这满身铜臭的商贾如沐春风!”
连夸带捧,班老爷心旷神怡,笑眯眯亲自倒了一杯茶。
“昨日贤弟拜帖上说,乃是有事想问,不知是何事?”
薛侃知晓这半晌的嘴皮子功夫奏效了,笑道:“这位乃是我妹子,说来惭愧,我等一入城便遇到了些麻烦,不得已,才来叨扰县老。”琇書蛧
贺苏苏盈盈行了一礼,端庄大方,班老爷和蔼可亲:“不必客气,我与贤弟就如手足一般,舍妹亦是我的晚辈,有何问不得的。”
若是昨日开门的门房在这,便能认出贺苏苏,班老爷想必也就不能说出如此和蔼的一番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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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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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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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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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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