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想见你的人”,而是告诉他“你想见的人就在里面”,多年以来,失去所有至亲的林遥,最想要见到的就是自己的亲生妹妹。
但当时,林遥只是一心想要弄清楚,对方到底如何拿到自己送给妹妹的木雕小兔,期望着能从中牵连出有关妹妹的线索。
端王曾经告诉过他,他的妹妹就在他死撑着一口气杀回淮安城,倒在淮安城门下的前一天夜里,因为绝望跳进了淮河,从此变成了淮河夜色里他再也鞠不起的水中月。
他曾经无数次在黑夜里惊醒,如同溺水一般在粘稠的黑暗中挣扎,后悔、痛苦、绝望像是四周的墙壁一样向他挤压而来,让他紧紧揪着胸口汗湿的衣襟,没有一丝反抗的力气。
他无数次责怪自己,只要早一天,不必多,只需再早一天,但凡他杀敌的刀再快一分,但凡他跑死的那匹马还能再多撑一阵,但凡他浑身是伤跌跌撞撞跑向淮安城的时候,能再多一分力气。
只要再早到一天,只是一天啊,他从小宠爱,干什么都要哥哥陪,永远跟在他身后喊着哥哥,跌跌撞撞跑向他的妹妹啊,她就不必那样绝望又孤独地一个人走向死亡。
他只要能再早到一天,他就能抱着他可怜的妹妹,告诉她什么都不必害怕,被人玷污被人凌虐不是她的错,在哥哥眼里你永远是最好的,世人的议论都是扯淡。
只要哥哥在,谁都不能伤害他林遥的妹妹!
可他就是……就是迟了那么一天啊!
水底那样黑那样冷,他可怜的妹妹,一个人孤单地走向死亡的时候,该有多害怕多绝望啊。琇書網
他一开始也曾心存侥幸,觉得也许没有寻到尸身,就说明了妹妹还有可能活在人世间,也许被渔民救起,也许顺水在浅滩搁浅,也许她落水后自己又反悔了,悄悄自己又游上了岸。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身上的伤口一天天愈合,他心上用悔恨和绝望划开的豁口却日益被撕裂化脓,葬身水底的分明是他可怜的妹妹,但每日面对无尽黑暗和绝望的却变成了林遥自己。
旁人都说他十几年无欲无求,只有他自己知道,什么无欲无求,不过是心如死灰罢了。
他绝望了太久,以至于再也不敢心怀希望。
开门的时候,他最大的期望,就是门后之人,能告诉他小木兔的来历,好让他有机会寻到妹妹的尸身,至少让妹妹死后不必流落异乡。
但当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屏风上的人影并不是什么他所想象的,想要利用他接近端王的官员或者商贾,而是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
林遥眉头一皱,第一反应是对方其实手里并没有多少有关他妹妹的线索,小木兔只是无意间得到的,所以只是用小木兔将他引来,然后想用美人计“说服”他。
但马上他就自己否认了这个想法,要知道,小木兔的事情,除了他和妹妹两人,其他人是无缘知晓的,这些年他都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过第三个人。
他们既然知晓用小木兔引他来此,定然是知晓其中缘由,绝不会如此愚蠢地单纯用女人来糊弄自己,那便只剩下一个原因:
想通过自己跟端王搭上线的,就是这个女人。
这便稀奇了,大庆虽有女子继承爵位的先例,但女子当朝为官的也是罕见,民间也上行下效,商贾之家虽有女子当家的,但实在为之甚少,更不必说敢在如今的形势下,有胆魄同端王合作的女大商人了。
不过林遥对这些并不在乎,他经历了一开始的惊讶过后,直接就表达了自己的来意:
“阁下既然邀我来,一定事先打听过林某的性子,在下此行前来,只想知晓,阁下是如何知晓这木雕兔子的渊源,又是如何拿到这木雕的。”
他说完,屏风后的人影却丝毫没有反应,仿佛没有听到他这副说辞一般,直到林遥有些许不耐了,正要再开口时,屏风后的女子忽然开口道:
“十六年未见,兄长还是当年直来直往的性子,可看着却老了些,月儿……都有些不敢认了。”
没等林遥反应过来,屏风后的女子走了出来,只见她一身素色钗裙,面容素净,眸中含泪,脸上悲喜交加,手里正拿着两只熟悉无比的木雕小兔。
林遥顿时就愣住了,他甚至不敢相信地后退了半步。
林月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哭着道:
“哥哥,是我啊,是月儿啊,月儿没有死,月儿来寻你了。”
林遥却没有回应,反而紧紧闭上了眼,抽刀出鞘,狠狠在另一只手的小臂上划了一刀。
林月没想到林遥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下意识惊叫一声,赶忙扑了过去。
林遥这一刀划得极狠,血色浸透了暗色的衣衫,令人触目惊心。
林月想都没想,当即便撕开了林遥的衣袖,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这道新划的伤疤之外,是密密麻麻的更多伤疤,这些伤疤,有的已经养好了,有的还在结痂,有的甚至还露着血色。
这样密集的伤,而且都只在一处,显然不是正常打斗受的伤,更不像十几年前战场上的伤疤,显然是林遥自己不断在自伤。
林月又惊又怒,问道:
“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遥却笑了,一滴泪从眼角落下去,不顾身上的伤,狠狠将林月一把抱住了,嘴里喃喃道:
“真的,这次是真的,不是梦,不是幻觉,是真的妹妹,我妹妹没死,我妹妹还活着!我妹妹还活着!!!”
他的力气太大,林月在他怀里都要窒息了,况且他的伤口还在流血,这样剧烈的动作,伤口血肉袒露,更吓人了。
林月又气又无奈,:
“伤伤伤,你胳膊上还有伤呢,别这么用力,我又不会跑,抱这么紧做什么。”
话虽这样说,眼泪却很是不争气地从她眼里落下来,命运弄人,两人都曾以为与对方生死相隔,然而星燧贸迁,晷刻渐移,竟又让他们重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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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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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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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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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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