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很勤快,满院子里都看到她的身影,穿着粗布衣服,显得十分干练。只有懒人,没有做不了事儿的人,李晟不相信她能坚持多久,很快就能故态复萌。
莫奶奶现在看这院子里的人,都不顺眼。掏心掏肺疼爱的孙子,都不知道说一句暖心的话,只知道讨要甜头和好处,跟他们父亲如出一辙。
或许只需要点一下头,这个家又能合在一起,当然,除了举家搬走的二儿子。破镜无论怎么圆,都会有裂缝存在。如今两个儿子,为了外人,要迁走乡亲,让他在邻居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他本打算抗衡一下,官府又怎么了,就能让人背井离乡,颠沛流离么,那是强盗。就如同抗拒福记买田一样,或许可以成功。但谁能想到,两个儿子第一时间倒戈相向。
李重甲更是祭出了撒手锏,这些年贪图享乐的证据,“爹,我们要是不帮着陆员外,就完了。”李老爷子气得七窍生烟,抬手就要打人,被李重甲捉住手掌,“您就操心什么。只要不捣乱就行了。”
逆子啊,这些年心心念念的光宗耀祖,养出了这样一个忤逆子。小儿子更是没有节操,极尽巴结之能事,压榨父老乡亲。两人翅膀硬了,他管不了。
打算老老实实种地,李重甲将锄头等家伙扔得老远,“王爷要种草,你要种地,不想活了么?”长桥集上勤劳的农民遭到驱逐,农田被毁坏,这是不让他们种地。
整天闲在家里,无所事事,想要出去走走,被儿媳妇看得紧紧的。李重甲害怕他出去串联,变相将他软禁。
彻底闲下来了,就开始拿儿子来做对比。想起老三,老四的好,有些热泪盈眶,是他薄待了他们,如今都离他而去。
正是有这样的感悟,才在长桥集等着李晟。李晟进门,巫氏和乔氏脸色不渝。很明显,李晟比她们的儿子都出众,就连大人们都有些怵他。
李晟一贯的好笑脸,“大伯母,小婶儿,吃完饭了么?”乔氏道,“天都快黑了,你不回家,来这里干什么?”
莫奶奶对李晟倒是没有了先前的反感,“他来我这儿吃饭,碍着你什么事儿了。”拉着李晟的小手,进了里屋,莫奶奶碰地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大嫂,这小子很会折腾,他要是撺掇着老爷子做什么事儿,怎么办?”巫氏想了想,“你快去把他们叫回来,我在这儿盯着。”
乔氏解了围裙往外跑,巫氏贴着窗户,偷听他们说话。莫奶奶起身,就要去撵她,李晟淡淡地说,“奶奶,猫儿偷腥,改不了的,由它去。”
李老爷子点头,莫奶奶将桌子上的碗掀开,今天的饭菜很丰盛,有肉,有蛋。跑了一天,的确有些饿了,李晟没打算客气,埋头吃起来,两个老人不停地给他夹菜。
“爷爷,您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不可能只是为了关心一下他这个孙子,还有别的打算。“你跟县令说得上话,可不可以去问问,这究竟是什么事儿?”
李晟抬头,“县令大人都不知道什么事儿呢,您应该问大伯啊,他不是帮着这些人干事儿么?”李老爷子脸色难看,“他们把良田毁了,要在上面种草。”
草?莫非要在这里开个牧场,可是堂堂王爷要吃肉喝奶,哪里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即便要牧场,直接找个现成的,不就行了么?
想了想,恐怕还真是要开牧场。不是牛羊,是为了养马。堂堂王爷,关心的自然是国家大事。目前,这个举措,乃是大宁朝的国策,马政。
失去了燕云十六州和河套平原,马成了稀缺资源。契国和哒哒国,对大宁,实行马匹限购令,严格控制马匹流入中原。没了马匹,没了骑兵,在广袤的平原上,如何占据优势。靠人腿,那只有挨打的份。即便再强大的步兵,骑兵也能利用机动优势,骚扰粮道,活活拖死。
再加上大宁朝对武将各种防范,弱化,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宏愿,变成了一句空话。从那马政入手,确实有些道理。可是,在河南之地养马,还人为种草,又是闹得什么鬼!
或许人家王爷,根本不在乎牧场的成败。只要马政的提议通过,大臣们就会明白,郓王忧国忧民,一针见血,有储君的作风。Χiυmъ.cοΜ
大宁朝帝位之争,在历史上,算是温和的。兄终弟及的把戏玩得炉火纯青,其后皇家血脉未能正常延续,又开始保养皇室血脉,继承帝位。如今皇城里怎样一副场景,李晟不知,能知道的是,郓王所做的事儿,就是为了邀名。
上有所好下必从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什么样的奴才,也就有什么样的主子。长桥集上的这些奴才,不怎么样,李晟推断出,那位郓王,也不怎么样。
再不怎么样,李晟也拿他没有办法。朝廷的事儿,离他太远,他家不过农村里的一户小地主。
“爷爷,您就不要瞎掺和,不就是迁走么,又不是多远的地方。颍昌府很近,您要是不习惯,可以回来。”
老人叹息着,感叹着少年不知离乡的愁苦,“我以为县令会替我们做主,谁知道······?”
朝廷中枢决定的事情,大佬们没有反对,小民小户有什么办法。就是江景亭,也是无足轻重。
莫奶奶问道,“你二伯他们不打算搬走么,要不随迁,户口就没了。”
户口没了,就是流民,虽然国家没什么保障,但必要的身份不可少。黑户,即便被人杀了,官府也可以推诿,不去查案。没户籍,没人权。
李晟却有打算,江景亭拿这个牧场没有办法,办一家人的户籍,没有丁点困难。更何况,又不需要他们授田。
“我回去通知二伯,让他来一趟。”
要是迁走了,以后见面的机会更少。李老爷子惆怅,闷了一口酒,呛得咳嗽起来。莫奶奶拍着他的背,“少喝一点儿。”
若是让二伯和爹爹选择,他们会无条件接收两位老人吧。可惜,他不能开这个口,保不齐他们会干扰庄子的运行。尤其是莫奶奶,此时不是她的本来面目。她的雌威,对李重乙和李重丙杀伤力极大。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爹,开门,你快把门开开。”
声音一声高过一声,语调一次比一次严厉,李老爷子叹了口气,“去把门打开吧。”
莫奶奶愤怒地打开门,“敲什么敲,门都被你敲烂了。”
李重甲越过莫奶奶,身后的人鱼贯而入。他按着李晟的肩膀,眼眶里发出森冷的光,“臭小子,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李晟将筷子丢下,笑嘻嘻道,“大伯,我怎么乱来了,爷爷让我来吃饭,我就来了啊。”
肩膀被捏的生疼,李晟拧着眉头忍住。李老爷子大声道,“你给我放手,你想干什么,想杀了我们?”
李重甲狠狠推了李晟一把,“爹,这是硬抗的时候?你当那些护卫杀不了人么,我好心好意保全家里,你们却在背后拉我后腿。”
满腹委屈,我在委屈求全,你们不理解我就罢了,还给我找麻烦。这般盛气凌人,还真是震住了两位老人。对着巫氏招了招手,“这小子说了什么?”
“他劝咱爹跟着迁走。”
这倒是令人错愕,从一开始,李晟都是唱反调,而且还占据上风。
迁走了多好,眼不见心不烦,连耳根子都清净了。李晟疑惑道,“大伯,我做错什么事儿了嘛?”
李重甲将他扶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伯父冲动了,你回去告诉你二伯,让他赶紧回来。我跟陆员外求了情,只要让芸儿出嫁,一切都还好说。”
怒气从胸肺瞬间升腾,又强行压了下去,舔着笑,“好的,大伯。”他用很是可怜的眼神问道,“大伯,我吃饱了,可以回去了么?”
一众人让开道路,李晟朝着门外走去,嘴上挂着冷笑,还真是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狗腿子间,用联姻联结,确实不错。
陆师爷在门外焦急地等候,见李晟出来,笑着迎了过来,“老弟,大人等您很久了。”
江景亭住在王家铺子里,老板娘洞悉李重丁不良意图后,第一时间邀请江景亭下榻。黄里正家,全是郓王府中人。江大人上门拜访,那阉人高傲地很,一点都不给他面子。
江大人脸上的忧郁,比先前还要深厚几分。人最怕的,就是未知的事儿。在官场,最恐怖的是,别人已将绞索挂在脖颈上,自己却毫无所觉。
李晟走进去第一句话,只有两个字,马政。
马政,郓王府的人,要在长桥集上,建立一个养马基地?
江景亭从见到梁殷开始,就知道,郓王府所图甚大。可是想不到,居然是为了马政。大宁朝要将目光注视到北方和西北,必须有足够的骑兵。历来外族马踏天下,纵马劫掠。皇帝陛下,朝廷官员,想了很多办法,都为了在马政上取得成绩。
在河南之地,京畿路治下,江景亭不相信,能取得多大成绩。即便有了好成绩,那也是郓王府的功劳,与他有什么关系。
李晟不催促他,县令大人正在衡量,这件事儿,对他有什么影响。
影响还不小,第一点,这一次强迁,搞不好闹出民怨,最是不好收拾。郓王府干的事儿,若是推到他头上,他就哑巴吃黄连,不好推脱。
第二点,这五十户民迁走之后,对万友县来说,赋税降低。集市上的居民,比山中人过得好多了,平日里也能做点生意,赋税不少。
第三点,郓王府的人接管长桥集后,会对周边造成什么影响。指望带来赋税,那是痴心妄想,王府可不大会老老实实做买卖。
······想过之后,才举得此事儿棘手,“你回去问问你爹,我们究竟怎么办?”
江大人将李重丙当成了自己人,李晟叹息,“大人,这么大的事儿,您得找府尹大人,我们拿他有什么办法呢?”
开封府尹的权柄极大,有刚正不阿的名臣,连亲王家人犯法,都照样惩戒不殆。如今王府尹的名声,或许真有可能将此事儿驳回。
江大人不甘心,“就没有其他方法么?”
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江县令有进取之心。先前一招以退为进,对付了贾仁义,他多么希冀,李家还能再给他出一招。
“您莫非要与郓王作对?”
江景亭一个哆嗦,突然觉得自己很傻,若是换了别的县令,巴结还来不及,谁能想到掣肘。皇储之争,刀光剑影,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是家毁人亡。江景亭没想过攀附郓王,所以他得想办法,捍卫自己的权利。
“既然您下定决心,小子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不能明着反对,您就上一道奏折,高度推崇郓王忧国忧民的精神。同时指出,郓王臣属们找错了地方,长桥集并不适合养马。”
釜底抽薪,方法策略是对的,就是选错了地方。祸水东引,转嫁给别人。但无论如何,都会得罪郓王府的人。江景亭跟李晟不一样,李晟可以抽身而退,他不能。
江景亭点了点头,也只有这样,准备好纸笔,起草奏折,准备连夜送往开封府。
李晟并不看好,在开封府,还有一个府丞。这位二号人物,必然站在郓王府一方。
“大人,若是我二伯一家不随迁的话,能不能保留下户籍。”
“保留是不行的,不过本官可以在万友县城里上户,就是不能分田地。”
这就够了,李重乙本就弃掉一切,有或无,又有什么关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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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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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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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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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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