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墨进入白云宗之后,满眼望去,都是回忆。
青石板地面经过岁月的雕琢,显得有些破旧,青苔斑驳,虫蚁自得其乐。
石板缝隙中偶尔有一两棵小草探出脑袋,似乎在惬意享受午后的阳光,绿意盎然。
他走在走过了无数遍的青石板路上,心情忐忑,犹如外出多年归乡的游子。
想回家,又害怕回家。
毕竟一个人在外面不管有多么坚强,多么心狠手辣,面对数万修士如何面不改色心如止水,当他回家之时,相应地就有多么脆弱。
就像当年还是个平凡小子的时候,他一步步走向了姬正天的院落,那里有一个老人正在等着他,那是他的师傅,那个在他毫无修为之时给了他一个家的师傅。
子蝉和雪凝尘似乎也感受到了子墨心情的忐忑,两人安安静静跟在他的身后,不打扰他回忆过去的一点一滴。
那两个白云宗弟子来到宗门之后,匆匆告别了子墨三人,想来是通知掌门江遨游去了。
姬正天这些年来修为进步缓慢,加上长期的炼丹,身体越来越差。
其实最主要的是思虑过甚,忧思成疾。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可是人老了,除了思念和回忆,又能做什么呢?
姬正天像往常一样,坐在药园子的长椅之上,看着满园灵草,陷入回忆之中。
他的小徒弟已经离开了二十年。
二十年时间对于修士来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对于等待的人来说,无异于漫长岁月。
姬正天仍记得,当年他的小徒弟就是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打理灵草。
不管天气多么炎热,不管刮风下雨,不管别人如何出言讥讽,他都是擦擦汗水,然后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地将灵草打理好。
最后钻进屋子,背诵那些对他来说毫无用处的功法书籍。
一年又一年,他的小徒弟从未抱怨,也从未想过放弃。
只是姬正天偶尔会看到他的小徒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在自己的房间里尝试凝聚元气。
一次又一次失败之后,他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和不甘。
然后第二天当做无事发生,继续重复着枯燥无味的事情。
只是有一次,姬正天记得他的小徒弟开开心心帮他去领取俸禄,归来之时却独自坐在院子中看着满园的灵草发呆了一整天。
姬正天询问其原因,他只是摇头。
直到多年之后,姬正天才从一个看门弟子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他的小徒弟帮他领取完俸禄之后,恰逢宗门招收弟子,其中一名女子带着自己的儿子来参加宗门测试,子墨看见人多热闹就凑上前去看了看,正好在那个女子身后。
鬼使神差地子墨伸出手拉了拉那个女子的手,那个女子样貌普通,三十岁的年纪,她一看居然是个小毛孩子居然想要占自己便宜,忍不住破口大骂,最后和自己的儿子对其拳脚相加。
子墨躺在地上任由其打骂,好像真的是像那个女子所说,小杂种也妄想占她便宜一样。
那个弟子看不过去,便护住子墨,将他拉到了远处。
子墨当年不过十五岁,又怎会占人便宜,再说了,就算占人便宜也不会如此没有眼光。
那女子虽然胸脯晃荡,颇为有料,但是脸上有麻子不说,骂起人来口中还有一股韭菜味熏得周围人睁不开眼睛。
于是那名弟子询问子墨原因。
子墨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那名弟子眼看问不出什么,便转身离去,只是交代子墨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有损宗门声誉不说,还有可能被赶出宗门。
在他走了数十步远的时候,子墨有些惊慌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我不是想要占她便宜,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她的背影,有点像我梦里的娘亲,所以才忍不住牵了下她的手,师兄...请你...请你不要对别人说。”
那个弟子心中一颤,回头给了子墨一个灿烂的微笑,做了一个将自己嘴巴缝住的动作,便快步离去了。
而那名女子离开宗门之时,一直想不明白,那个瘦弱的小子,为什么会轻轻地喊了自己一声娘亲。
姬正天想到这里,长叹一声,听着隔壁徒弟白清浅在叮叮当当捣鼓饭菜,他靠着椅背眼睛微眯,习惯性地盯着院子的门口。
这个习惯性地动作,他已经保持了几十年,日日如此,想来应该是防范偷盗灵药的毛贼吧。
可是这一次,姬正天却猛然间瞪大了双眼,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似乎想要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因为他经常会看到这样一个身影,可是只要一眨眼,便空无一人,他也每次从惊喜变为失望。
只见那平时唯有求药才会有人光顾的院门口,站着一个满头白发,一身青衫的俊逸男子。
男子两眼通红,嘴唇颤抖,他脚步落下之时,已到了姬正天的面前。
“师傅,徒儿回来了。”
子墨双膝跪地,久久不愿起身。
姬正天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然后又放开,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只是无言。
他怕,他怕自己伸出双手,这个心心念念担惊受怕了无数个日夜的小徒弟又消失了。
最后当子墨用自己的双手握住他的双手之时,姬正天才心头一震,老泪纵横。
他的小徒弟,离家二十载,终于回来了。
世间疾苦深,莫等白头空余恨。
“走跟我进屋,你师姐还在做饭,我们等会一起吃顿家常饭,今天为师高兴,要多喝点酒,大酒楼的饭菜固然不错,终究比不上家里的味道。”
姬正天拉着子墨的手,转身向着屋子走去,边走口中还在不停念叨,“我徒儿回来了,我徒儿回来了...”
“清浅,猜猜谁来了。”
姬正天这一刻似乎年轻了十几岁,像个孩子一样神秘兮兮喊道。
“谁啊师傅,该不会又是来求您炼丹的吧?告诉他我帮他炼制就行了,您身体不好就歇着吧。”
“这些弟子也真是不懂事,明知道您身体不好还隔三差五求您炼丹,要我说啊,就不能惯着他们,如果师弟在肯定也不会让您这样劳累。”
说到这里,白清浅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似乎是叹息了一声,“不说他了,离开这么多年,也不说回来看看,外面的天地再好再大,可也没有亲人不是。”
嘴上说着不说了,可是白清浅还是忍不住唠叨,“他啊,有了修为还不如没有修为呢,没有修为本本分分做一个普通人,还能守在您身边,这有了修为就开始四处乱跑,一跑就是二十年,您身体越来越差,还不是因为想他想的...”
“清浅,不许胡说,我这是老问题了,不关你师弟的事。”
姬正天偷偷看了一眼子墨,急忙开口辩解道。
子墨眉眼低垂,让人看不清脸色,可是他已是心如刀绞。
“行行行,不说了,饭马上做好了,您再等一会儿...”
白清浅说着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一边低头擦手,一边小声嘟囔了两句。
不知道是埋怨师傅护着小师弟,还是在埋怨子墨一直不回来。
可是当她抬起头来之时,忽然愣在了那里,像是在反复确认一般,不知怎么的她就忽然红了双眼。
在子墨记忆里,一向不大喜欢说话还有些害羞的白清浅一反常态,她跑到子墨身边,一拳一拳打在子墨的身上,口中一直说着憋在了心里二十年的话。
“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回来!”
“你这么多年都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师傅每天都在等你回来,他每天除了炼丹,就是坐在你当年做过的椅子上,看着灵药田,一坐就是一整天。”
“你一走二十多年,师傅的修为无法寸进,身体越来越差,可他还是坚持炼丹,他总说他最有出息的弟子回来的时候,自己要准备最好的礼物送给他,可是师傅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只能给你炼制丹药。”
“我知道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可是师傅总说这里才是家,有我有你有他就是个家,他老人家这一辈子没什么大的志向,只想看到我们两个平平安安的,你就算不能回来,至少也让人带个信,让我们知道你还活的好好的...”
“你知不知道,师傅每天夜里做梦都一直在念叨着你的名字,子墨,子墨……”
白清浅打着打着已经满脸泪水,她和师傅什么都不怕,就怕有一天听到小师弟陨落的消息。
她知道自己的师傅再也无法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
子墨抬起头张大嘴巴,想要用力呼吸。
大道无情,他终究无法做到。
亲情,是他此生唯一无法割舍的东西。
不久之后,白清浅脸色一红,擦了擦泪水。
她看到子墨身后出现了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她自然认识,那便是雪凝尘,而另一个她却不认识,看起来和小师弟有几分相像。
子墨看白清浅和师傅的情绪已经不再激动,他笑道:“雪凝尘想来师傅和师姐都认识,我便不做介绍了。”
雪凝尘虽然在别人面前很是清冷,可是在姬正天和白清浅面前,脸上不自觉地带着笑意,轻轻向着两人施了一礼,“姬师叔,白师姐,多年不见。”
姬正天含笑点头,白清浅微笑回礼。
子墨把子蝉拉到身边,献宝似的,开心道:“这是我妹妹子蝉。”
“来子蝉,给师傅和师姐行礼。”
子蝉听哥哥说过许多次他的第一个师傅姬正天,那个在他没有任何修为的时候,义无反顾收他当徒弟,并且把他当做家人一般的老人。
“多谢师傅和师姐对我哥哥的照顾,子蝉无以为报。”ωωω.χΙυΜЬ.Cǒm
子蝉说着直接向着姬正天跪下,就像子墨那般,在子蝉的心里,哥哥的师傅,便是她的师傅,哥哥的师姐亦是如此。
“乖...乖...”
姬正天赶忙伸出手和白清浅一左一右把子蝉给扶了起来,而脸上早已经笑开了花,他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怎么看这个小姑娘怎么好看。
正说着,姬正天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从储物手镯中拿出来一个薄如蝉翼的面具,笑道:“叫声师傅不能白叫,这是师傅给你的见面礼,我家子蝉长这么好看,日后行走修真界可要小心点,那些心存歹意的修士多如牛毛,也会让你不胜其烦,带上这张冰蚕面具不但可以改变容貌,还可以隐藏气息,能省去你不少麻烦。”
子蝉嘻嘻一笑,向着子墨做了个鬼脸,开心地接了过来,拿在手中不停把玩,看起来很是喜欢。
最后索性直接戴在了脸上,瞬间变成了一副陌生面孔,就算以子墨的修为都不能看出分毫,不由得啧啧称奇。
白清浅则是送了子蝉一件防御性法宝,虽然品阶很低,但是子蝉依旧开心收下,小心放在了储物手镯之中。
看了看子墨身后的雪凝尘,姬正天开玩笑道:“你丫头的礼物就让子墨送吧,我老头子就不破费了,保不准你还不喜欢。”
雪凝尘点了点头,眼中笑意渐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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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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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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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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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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