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她穿着一身家居服拿着电脑坐在沙发上在浏览什么。
稍有些诧异。
“离完婚了?”
“解决完了?”
二人异口同声开腔。
梦瑶问的较为直白。
而江意大概是知晓梦瑶心中隐有不舍,询问时,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与梦瑶的直白大相径庭。
“我以为过程会很漫长,实则、就是上去躺十分钟。”
她说得淡然,好似今日躺上手术台的不是自己。
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好似自己今天去了趟医院不是为了结束某个小生命。
而是去喝了杯水上了个厕所如此简单。
江意将手中的外套随手脱下来搭在沙发上:“晚上吃了吗?”
江意一边说着一边往沙发去,看着架势是想去给梦瑶做饭。
“就等你回来了,”梦瑶搁下手中的电脑,往厨房去。
弯身从烤箱里将做好的饭菜端出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就放进去保温了,可能口感不是那么好,但应该是没多大影响的。”
“你会做饭?”江意惊讶了番。
梦瑶拿出碗筷,笑了笑:“这有什么好奇的?我七岁就开始做饭,打小农村里出来的人有几个是不会做饭的?特别是女孩子。”
说者无心,但听者不见得也无心。
刚来到这个城市时,梦瑶还会隐藏自己农村出来的身份,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倒是落落大方的承认自己农村出来的身份。
这没有什么丢人的,她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
在随着父母与亲人的相继离世之后。
她对是否是农村出来这件事情已经不在意了。
“不过,菜是你妈买来的,她进来拉了两车东西过来,江川开着一辆路虎,后备箱全是瓜果蔬菜和一些即食的东西,江则开着一辆车全是家居用品,牙刷洗衣液都给你备齐了。”
“三人忙忙碌碌一下午才把这些东西规整完。”
昨夜的情况很复杂,老爷子带着人上门,这其中也包括伊恬和江川,她还没摸清楚是什么情况,伊恬就带着江则和江川给自己送东西来了。
大抵是看出了江意的沉默,梦瑶兜了碗肉沫汤给她:“别想了,有些事情当下是想不通的。”
“离婚还顺利?傅奚亭能同意跟你离婚?”
江意拿着勺子舀着汤,漫不经心回应:“不同意也得离。”
“明知自己身处在漩涡之中,却一点都不慌张,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和傅奚亭已经有对策了。”
梦瑶浅笑望着江意,似乎在等着她回答这个问题。
“说说你吧!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说服自己,让自己放弃一个爱了8年的男人。”
“故事挺长,”梦瑶似乎未曾想要隐瞒。
江意喝了口汤,脱了鞋子盘着腿坐在餐椅上:“今晚还很漫长。”
“两个情场失意女人的彻夜长谈?”梦瑶笑问。
“人生嘛!时时刻刻的如意,那就不是人生了。”
梦瑶去酒柜下面拿了瓶红酒出来:“不是你爸妈拿来的,我听说,傅董从来不喝国内的红酒,这酒若不是前房主留下来的就是别人送的,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整点。”
“庆祝自己离婚,不错,”江意说着拿起梦瑶递过来的红酒就准备开了。
“给傅董拍个照片?告诉他,他前妻正拿着他的酒庆祝离婚。”
江意开瓶的手一顿。
傅奚亭这几天正在气头上,这种时候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正在开红酒庆祝离婚,不得赶过来扒了自己的皮?
但在梦瑶跟前,她仍旧是面不改色的冷淡样儿:“你拍,指不定傅董还跟我隔空碰个杯什么的。”
梦瑶将手中的杯子递过来,江意看了她一眼:“你就别了。”
“我看你最近再喝中药,不怕?”
江意给自己倒了杯酒,哗哗流水声响起时,她的话语也随之而起:“我最多就是喝下去的中药没效果,而你可能会没命,你可以死,但不能死在我这里。”
江意干脆利落的话打断了梦瑶的话。
“甘州去过吗?”梦瑶问江意。
“去过。”
“我老家去甘州坐火车还要走三十七个小时,没有大巴,没有公交,从我出生的地方走到最近的地方去做乡镇大巴车,也要步行七个小时,翻四座山。”
“我十五岁之前都没有出过山。”
“15岁那年,九年义务教育结束,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镇里的高中,时隔多年过去,我仍旧记得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家,看到家里人那种窘迫的眼神,之所以窘迫是因为没钱,我从小就知道,我的家庭并不富裕,我们整个村子都是如此,大家也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那年的八月十三号,暴雨天,西北的暴雨极少见,土坯房冲出来的全是泥巴水,我早上六点钟起床,穿着一双漏水的套靴,撑着一把随时随地都会被风吹走的雨伞,翻山越岭去学校,老师将成绩告诉我时,我没有欢喜,也不敢欢喜。”
“在我印象中,那个村子里的所有女孩子,在接受过9年义务教育之后,都会选择去打几年工,挣钱、嫁人、生子,过着这样平凡而又平常的生活,15岁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也是这样,可当我拿到那张录取通知书时,我的不甘心油然而生,倘若我是第二名,我都不会这般不甘心,可我是第一啊!”
“那天下午,我回家告知家里人这个消息,我看着我的父母,爷爷奶奶以及哥哥都沉默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沉默让我心如刀绞,他们坐在屋子里,低垂首一言不发的模样好似在逼迫着我向命运低头,他们问我,能不能不读,我不敢说出反驳的话,我得过分懂事让我羞于开口去为难父母,于是——我也沉默了。”
“多年之后,我才回想起来,我的沉默,也是在逼迫他们。”
“天将黑时,他们坐在屋子里,我坐在屋檐下,听着她们盘算家里的牲口都能卖多少钱。”
“七凑八凑还是凑不整齐。”
这晚,江意之所以开酒,以为这会是两个女人互相诉苦的平常之夜,本想品着红酒聊着天,完美鞥地度过这个美好的夜晚。
可听闻梦瑶用一种平淡无奇的腔调道出自己的故事时,她知道,这酒,喝不下去了。
“这夜,我大概是用完了自己这辈子所有的运气和胆量,一个人在深夜里,独自翻过四个山头,走了将近百来里路去镇里,站在我心心念念的高中门口,企图找到老师寻求帮助。”
“兴许是我运气好,那天,我遇到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她很善良,那时的我望着他满眼都是羡慕,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肤如凝脂,我向她诉说我的苦楚,祈求她给我帮助,那位夫人似乎是对穷乡僻壤的人多有防范,她看我可怜,但又不想上当受骗,于是将我带到警察局里,核实我的情况。”琇書蛧
“坐在警局的两个小时里,我数次无地自容地想找个缝隙钻进去。”
“直到那位夫人身旁的小男孩指着我局促得脚趾告知她妈妈,我的鞋子破了时,我的自尊倏然崩塌,疯了一样地冲出警察局门口,不敢在再那里多呆一秒钟。”
江意略微沉默了片刻,压下心中的悸动,忍着情绪问她:“那位夫人是司柏的母亲?”
她点了点头。
江意又问:“男孩子是司翰。”
她又点了点头。
紧接着道: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冲上去拦住他们。那么我此生的命运会不会大有不同?会不会过着平常人的生活,结婚生子,直面父母的死亡。”
“可人生似乎不会再给我们重来的机会。”
“我很羡慕你,你上辈子到底是做了多少好事,所以这辈子才会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梦瑶靠在椅子上,眼眶微红,叹了口气:“后来我在那位夫人的资助下读高中上大学。大学那几年,我疯狂打工,疯狂拿奖学金,大四毕业那年我攒了将近十万块钱,根据那位夫人给我的地址想去把钱还给她,那日、我穿上了自己最贵的一条裙子,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带着十万块钱去找她,我的背包里,背的不是钱,而是我这些年的尊严,可我万万没想到,我去的那一天,正好司家被查抄,司柏的父母相继离世,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坐在司家大门口哭了很久很久。”
“后来,司柏想江山再起,我成为他的第一个员工,那些年吃得苦,比大山里的苦还多。”
“2003年,司柏赚到第一桶金成立公司,我爷爷摔下山,久病在床直到去世我都没有回去,05年,司柏开展国外航线,老家失火,奶奶和母亲相继葬身火海,我在酒桌上陪喝酒喝到医院,还是错过了第一时间,07年是父亲,2008年是哥嫂一家人。”
江意端起杯子喝了口酒。
想说什么。
只看见梦瑶摸了摸肚子:“八年,七条人命,怎么也该够还她妈妈了。”
江意微微垂首,舔了舔唇瓣,突然之间,想抽烟,于是她高喊了声钱行之,一边喊一边往门口去。
却看见钱行之靠站在门口,脸色低沉眉头紧锁,显然是听见了刚刚的那番话。
“烟。”
钱行之将傅奚亭对自己的警告悉数抛到九霄云外。
将口袋里的烟掏出来递给江意,递过去时,自己还抽了根出来。
不只是江意,他也想抽烟。
梦瑶这故事——令人郁结。
江意夹着烟又坐回了梦瑶跟前。
她想开口,却发现此时此刻所有的言语都很苍白
苍白的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震撼。
一个从极地苦寒之处挣扎出来的女孩,本来迎接更美好的生活,可没有。
别人的生活如果是一波三折的话,那梦瑶的生活是一波十折。
太难受了。
明知是现实而又无法挣扎。
“我走了很远的路,吃了很多的苦。再走到这个城市里来,人后的苦尚且还能克服,人前的尊严却无比脆弱。我耗尽心力去争取那些对于别人而言稀松平常的事情,每次人生的转折都显得那么身不由己,命运对我没有丝毫的怜惜之情。”
“为什么?”江意在沉默很久之后问出如此一句话。
她望着梦瑶:“为什么会一直留到现在?”
“不甘心。”
“即便我站上现如今的位置,即便我拥有了现如今的生活,即便我现在不再贫穷困苦,可这都是外表,我内心深处还是那个来自大山深处的孩子,因为不甘心驱使我站在了这个城市。”
“而同样的,也因为我的不甘心,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江意抽完一根烟,都没找到合适的话语回应梦瑶这场独白似的陈述。
她用平静毫无波澜的话语陈述完了自己这一生。
而江意在她这简短的话语中,围绕着那一句话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在脑海里面展开了想象与画面。
痛楚。
事非己事,痛在己身。
明明这故事不是自己的故事,可江意听起来却分外窒息。
那股子窒息感让她有些难以喘息。
一口烟下去,呛得她直咳嗽。
梦瑶倒了杯水递给她,她刚想接起,电话响了,看了眼屏幕上的号码,果断地掐断。
“如果在给你一次机会————。”
“我还是会做当初的选择。”
“我怎么能用现如今的我去替当时的我做选择呢?这太残忍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次机会,我不会用在自己身上,而是去解救家里人。”
........
这夜,凌晨一点。
江意跟梦瑶都未曾休息。
一个刚刚离完婚,一个刚刚打完胎的,二人坐在餐室里,沉默了许久许久。
久到梦瑶收敛好自己的情绪,端起杯子同江意敬酒:“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能重来?”
江意低垂首,指尖扒拉着头发回应梦瑶。
“羡慕你重来之后还能遇到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江意唇边吊儿郎当的笑意戛然而止,她望着梦瑶:“区别在哪儿?”
“区别在于,傅奚亭不会让你跟着他吃苦,但司柏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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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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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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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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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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