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说了那么多仍不满足,又给嬴成蟜添了一把火。
“君上于沛县布局虽早,然常居咸阳,不临楚地。总是情报再详细,可知其真心性,不当面见人,也不应能事事知抉择也。
“老夫来此数月,与此子朝夕相处,君上以为老夫看人之道要比君上逊色如此多乎?
“你行事向来谨慎小心,慎之又慎。今日敢以烹其父母为赌,以初心做赌注,当是有必胜的把握。
“以此观之,此事唯有一个解释,鼎烹之事,君上在史书上见过。老夫全部知晓,还要与君上打这个赌,君上仍要老夫十年乎?”
纷乱的马蹄声接连不断,嬴成蟜没有多做考虑,几乎是在王诩话音刚落,便道:
“王公天纵奇才,想什么,做什么,天下少人有能猜到。成蟜一介凡人,既猜不到,也不想猜。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好不容易赢了王公一次,怎么也不能放过,王公想好要做什么官了嘛?”
鬼谷子没想到嬴成蟜能回应的这么快,方才他那些言语,好像没有在嬴成蟜心湖点起一丝涟漪。
他凝视着嬴成蟜双眼,想要看出这位来自未来的前主君到底如何想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wWW.ΧìǔΜЬ.CǒΜ
平静如湖,心眼如一。
鬼谷子沉默了,在两千仪仗队勒马驻停,在马上齐齐抱拳低首时。
驷马王车缓缓开动,拉着那位开创了自有史以来最大版图的千古一帝,越趋越近,从二百步缩减到五十步时。
“是君上想再诛一遍诩的心,还是诩猜错了。莫非鼎烹之事是君上在食肆与赤帝商量好的事,而不是历史。
“君上猜到了诩之所想,将计就计。沛县划给刘家为封地,为刘季解围让其不众叛亲离,不是君上后天仁心,而是赚诩入彀的奖励。
“好,很好,这是君上第二次超出老夫所想,这才有趣。但莫以为老夫便输了,无论君上如何选择,老夫都早已决定面见秦王。
“君上若不信,可问秦王,吾弟子毛遂早已面见其人矣。”
说这几句话的时间,驷马王车已至身前。
四匹明显高出旁边战马一头的高大黑马喷着鼻息,喘着粗气。
盖因驷马王车太大太重了。
说是王车,实际更像是一个小宫殿,十人在其中不显拥挤,站卧皆可,行动自如。
“诩期待第三次意外。”
嬴成蟜笑而不语。
鬼谷子下马近前。
“拜见陛下。”
始皇帝双手实扶。
“先生不必多礼,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下风云,朕仰慕多时。先生不在,朕如笼中之鸟,网中之鱼。先生既来,鸟上青天,鱼入大海,朕再也不受制也。”
嬴成蟜白了老哥一眼。
出门前看《三国演义》来的?抢皇叔的词来笼络人心,你自己没话嘛?
鬼谷子抬头,首次近距离面见只愿以阳谋行事,不愿以阴谋治人的千古一帝。
“陛下敢用诩?”
诸子创建百家,尽为探索治国之道,试图在这礼乐崩坏的乱世寻出一条新路。诸子都想重整这失序的乾坤,让那天依旧是天,地依旧是地。
唯他鬼谷子例外。
鬼谷之能,乱世方显!
他撕裂的是秩序,破坏的是仁义,要释放世人先天的兽性,再将后天修得的人性尽数冠以虚伪之名。
鬼谷门下自相残杀,庞涓害孙膑失去双腿,张仪以合纵计破苏秦连横。
前者终死于孙膑之手。
后者失去价值,为秦国所驱逐。
鬼谷子以门生弟子的所作,所为,性命告知世人。
天下纷争不过为己,不过为利!
为个屁的民!有个屁的义!
义这个字,自始至终就不存在!
我这个鬼谷子,你敢不敢用呢?
始皇帝哈哈大笑,大手一挥。
“秦之官职,先生予取予求也!”
始皇帝这一辈子,只有不想用的人,没有不敢用的人!
鬼谷子低首称谢,四颗肉痣顶头上。
“多谢陛下厚爱,老夫定竭尽心力为陛下分忧解难,官身都是外事。若陛下愿予,老夫欲讨沛县为封地,引为沛公。”
刘邦脸色略有些难看,沛县还没捂热乎呢,这就要丢了?
和人抢地,就这还半神半仙?不就是白吃白喝你几天,真是枉为鬼谷二字!
他心中腹诽着,转首去看主君脸色。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要鬼谷子针对,整个刘家人畜全部绑在一起都难要鬼谷子多看一眼。
鬼谷子针对的,只能是将沛县予刘家,沛公予其阿父的主君。他早便观察到长安君和鬼谷子的关系很是微妙。
嬴成蟜打了个呵欠,满不在乎的模样。
刘邦内心苦笑。
是了,沛县,沛公,对于他而言重要至极的封地,封号。对于长安君而言,不过尔尔。
今鬼谷子受陛下重视至此,长安君怎会为我一个混混而与鬼谷子再生波澜。
刘邦对自己身上,以及身边这些沛县老乡是否具备能要鬼谷子出言相说的潜力,一直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都快三十了。
哪有人会在三十岁前平平无奇,狗屁不是,三十岁后一飞冲天,大放异彩。
“沛县,沛公……
“成蟜,此事你作何想?”
始皇帝没有像刘邦以为的立即答应,而是看向了弟弟。
刘邦在嬴成蟜说不急后,真就没有急迫感,又在沛县显摆了好一会才出城。这段时间,始皇帝已尽知沛县事宜。
“全凭陛下做主。”
嬴成蟜恭敬地道。
哼!这竖子在外人面前倒是会做样子!乖巧得很!
始皇帝颔首。
“那便将沛县予先生,授沛公。”
“谢陛下。”
早已有此心理准备的刘邦,依旧难掩沮丧,垂着头,摸着身下骏马鬃毛,不要他人见到脸上神情。
“你叫刘邦?”
一声相询,要刘邦身心俱震,近在咫尺的声音如此熟悉!
秦王怎会问我这个混混?
刘邦心下骇然,来不及多想,一个翻身便滚落马下,双膝跪地。
他还跨坐在马上,而问者的声音是在马下。连鬼谷子都不敢安坐马上,他一个混混却坐的安稳,大不敬。
“是,小人是刘邦。”
他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声音发着颤,浑身流着汗。
他的视线中只有问者膝盖以下之形——黑色的冕服,裤脚镶有金边。
“相县予你,相公予你父。”
刘邦脑子一片空白。
沛县是泗水郡一个很普通的县城,而相县却是泗水郡郡治,沛县之主仅能勉强望到相县之主项背。
封地从沛县换成相县。
封号由沛公变为相公。
刘家这一次非但没有吃亏,反而大赚!
若不是说这话的人是始皇帝,刘邦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惊喜忘言,跪在那里不吭不声有如石化。
等到他反应过来,种种叩头谢恩之时,眼前早已没有了那裤脚镶了金边的冕服。
他大胆抬头,见那道身影正回到那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王车之上,掀开车帘,引着鬼谷子入车厢。
刘邦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有如从水中捞起一般。
他尚敢与主君嬉皮笑脸,但面对那位横扫六国的秦王,他不敢多说一句话,只觉当面者不是人,而是神。
“嗟呼!大丈夫当如此也!”
他轻声感叹,声音小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年轻时惊鸿一瞥信陵君,二十年过去,仍以为是人间最得意。
今日与始皇帝相见,方知二十年思想谬误。
自己就是那井底之蛙,目光短浅,以为圆圆的井口就是天。
刘邦这一刻终于知道了,张耳要他回乡等待的时机到底是什么——秦王的死讯。
秦王嬴政不死,天下莫敢反也,没有人敢在这个男人活着的时候起事。
六国最强盛的时候都敌不过那个男人,被打残的六国又凭什么能打赢?他们还未战,先胆怯。
一人之力,镇压六国,这就是始皇帝。
“起来了。”
嬴成蟜拿着一把青铜长戈,以戈面拍在刘邦撅着的屁股上。
“见了陛下,心中什么感觉,说说看。”
刘邦爬起来,抹了一把额头用力一甩,数十滴汗水洒落。
“陛下真乃神人也!”
嬴成蟜笑眯眯道:
“只是如此?”
刘邦眼珠子一转,仰起头一脸佩服地道:
“君上也乃神人也!邦知晓自身有几斤几两,若不是看在君上颜面,陛下哪能赐相县予我啊。”
“哈哈哈哈哈,本君一会去问问章邯,看看周青臣随没随行。要是他也来了,本君介绍给你认识,你俩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刘邦不明所以,也不敢问,只是跟着傻笑。
嬴成蟜笑够了,俯下身招手。
刘邦迅速会意,立刻附耳过去。
“本君还以为你会说:‘嗟呼!大丈夫当如此也!’”
刘邦笑容凝固,猛然侧首,一脸惊骇欲绝,他分不清眼前主君是人是鬼!
若说始皇帝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盛夏的正午太阳,光芒普照,凛然不可犯。
嬴成蟜给他的感觉就是无尽深渊最深处的魍魉,勾魂摄魄,带来大恐怖!
嬴成蟜摆正他的脑袋。
他知道自己当前应该控制表情,但他根本控制不了。他刚才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又怎会被长安君听去?!
读心?!
这种神通,不应属于人!刘邦只听说过能沟通神灵的巫觋能掌握!
“自然些。
“本君不怕你志向远大,只怕你鼠目寸光。
“借张耳之口,赐你‘邦’字,是想要你安邦定国,不是成天装傻充愣当竖子。
“秦国竖子,有本君一个就够了。”
嬴成蟜施施然跟上大部队,缓缓入城,丢下失魂落魄的刘邦,在樊哙,卢绾两个好兄弟的关切询问下慢慢回魂。
樊哙见刘邦模样,暴躁异常,他之前被狠摔在地上,本就积压了一口气。
“大哥,长安君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又威胁你了?我砍死”
啪~
樊哙挨了狠狠一巴掌,转过脑袋看着暴怒的大哥,一脸懵逼。
“君上待我等恩重如山!你这憨货不思报答,安敢有反意!再有此心,我结果了你!”
卢绾瞥了眼百步开外的嬴成蟜。
“刘季,别装了,他走了,听不”
啪~
卢绾也被抽了一巴掌,霎时怒火中烧,挥拳砸来。
“乃公帮你说话,你还打乃公!”
刘邦接过卢绾拳头,一引一带,破坏掉卢绾重心。抓起卢绾臂膀架在肩上,猛然摔下!
烟尘飞扬,尘土四起。
刘邦压在卢绾身上,双手抓着卢绾衣领,近乎脸贴着脸,在黄沙掩护下,狰狞低吼。
“乃公刚才说的话听不懂嘛!安敢对君上无礼邪!”
长安君之能!你不懂!你们都不懂!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卢绾怒火更炽,正要方言和好兄弟绝交。
睁开眼,他被吓到了。
吓到他的不熟刘邦狰狞的表情,而是刘邦满是恐惧,不可置信,犹如见了鬼的眼神。
长安君,到底和这竖子说了什么……
卢绾想不通,得知亲生父母被被烹杀,能说出我亲自来的好兄弟,能被什么话吓到这副模样。
在刘邦的成长道路上,嬴成蟜并没有过多干涉。准确的说,七个人的成长,嬴成蟜都没有干涉。
嬴成蟜内心深处一直认定,历史是可以改变的。要不然他早就醉卧美人膝了,还布什么局,谋什么划。
所以为了不让七个大才变成七个废人,嬴成蟜给予了他们最自然的成长环境。
在当前环境,嬴成蟜不知道刘邦能否成长为历史上,国号定为一个民族称谓的汉太祖。也不知道萧何、樊哙、曹参、卢绾、周勃、夏侯婴这六个能否变成支撑住大汉帝国的中流砥柱。
但相比于其他不在历史记载的普通百姓,嬴成蟜认为这七个青史留名的历史名人更有可能腾飞。
至少这七个人成功过一次,磨炼之后,蜕茧化蝶的可能更大。
当日,五千人马在相县修整,计划翌日再出发。
嬴成蟜回到给他预备好房屋内,刚喝了两口水,准备梳理一下后续计划,把黑虎安顿好的赵公明敲门,不等嬴成蟜回应,匆匆推门入内。
“赵先生虽然是方外之人,但入了俗世,总要学些俗礼才对,不问而入可不是高人所为。”
嬴成蟜滋溜着热水,调侃道。
“都什么时候还在乎礼节,悔不该骑那黑虎!鬼谷子讨要沛县,沛公,绝对不是与长安君置气!长安君不识阴阳术不明此理,沛县,沛公,二者皆不能给!长安君快去请陛下收回王令!”
赵公明沉声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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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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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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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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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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