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无衣》他们年轻时唱起来热血沸腾,气贯长虹。
而现在,一片暮声,死气沉沉。
老将的雷震之声让孟西白三家吓了一跳。
等老兵们随之附唱时,虽然歌声宽厚了,响度变大了,但孟西白三家心中的惊悚感却消失了。
一群路都走不动的老废人,咸阳城内唱《无衣》,找死。
三大世家大多如此想着。
在始皇帝至高无上的威压下,三大世家没有几多人相信,有人敢在咸阳城公然杀人——就连他们这些世家贵族都不敢。
况且,就算这些断胳膊,断腿,驼背直不起腰的老人敢,又能如何呢?
拳怕少壮,三大世家子弟承认打不过秦国锐士,但他们不承认打不过这些风烛残年的老人。
没有上过战场的他们,就像是初生的牛犊,以为靠着头上的犄角就能掀翻老迈的猛虎。
“结阵!”
内史蒙毅一声长啸。
踏踏踏~
嚓嚓嚓~
聚拢而来的三千城防军得令,脚步快速奔跑变动。
前排手持大盾,后排竖起长戈,弓箭手那双眼睛比高空雄鹰还要锐利,摸着羽箭,死盯着老兵们。
他们不想对这些老兵出手。
人总是会老的,他们也终将变成老兵。
但他们没有办法,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他们只能做好完全准备,期待着内史大人不会下达进攻的命令,他们的手上不想沾染老兵们的血。
老兵们的战斗素养大概率比他们高,如果同等数量对冲,哪怕他们占据着年龄提供的体力优势,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但他们的武器要比老兵们先进太多,这场战斗还没开始就已经注定结果。
老兵们所倚仗的,只有秦国数年前所量产的制式秦剑。
其身上穿的甲胄破烂不堪,坏的不像样子,也只有这样秦国军方才会允许私下带走。
而城防军有二米长戈,有经过墨家,公输家研究改进的秦剑。
还有可以在百步之外取老兵性命,将老兵们当做移动靶子的大杀器弓箭。
“王齮!”
大庭广众之下被一脚踢飞,年轻气盛的蒙家次子怒从心头起,直呼大父挚友名姓。
“别逼毅!”
老将不理。
他唱着《无衣》,拿着秦剑,带着身后与他一同老去的秦军锐士们,盯着廷尉府府门门口的三大世家。
他没有主动上前发动进攻,他知道发动进攻所造成的后果会有多么严重。
始皇帝可以忍受恃才傲物,可以忍受当面谩骂,但不会忍受造反。若是造反之人可以从轻发落,那么天下各地都是反旗。
老将不怕死,但他怕将军也背上造反罪名。
他也没有让路,他同样知道让路的后果有多么严重。
让路就意味着失败,上一个失败的是武安君白起,死了。
他就站在原地。
和身后的老兵们组成了一条人肉长城,将三大世家牢牢地堵在里面。
他双手持秦剑摆出攻击姿势,以行动告诉对面的三大世家,他随时会发动进攻。
在这种境遇下,正常人都不会轻举妄动,但总有那么几个人不正常。
白凤因为是白家家主白飞的嫡系长孙,从出生开始,除了受到军功家族的白眼,鄙夷之外,就没有受到过什么过分的耻辱,挫折。
无缘无故被抓到廷尉府,又亲眼看见李斯当场斩三人,逼得享誉贵族圈的西方自刎。
白凤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当时恨不得肋生双翅飞离廷尉府。
好不容易李斯将他放了出来,他却被一群老兵堵在了门口。
心生大恐怖,惊惧不已的他挣脱开身旁家人的手,不顾阿母的劝阻,阿父的严辞,直直地向着老将走了过去。
白凤不相信,老将真能在廷尉府门口将他斩了。
连左丞相李斯杀人都要人证物证俱全,一個在秦国消失多年的老将,能翻出什么浪花?
仅剩一丝理智的白凤,打算先和老将唇枪舌剑一番,告诉他这么做的后果,让老将自行退去。
如果说不通,那就硬闯。
这些老废物敢杀人,不怕陛下夷三族?
面相极佳的白凤阴着脸向老将走去,越来越近。
老将眯缝起双眼。
让此子过去,将军必蹈武安君之辙印……
老将一直认为,若是当初他在武安君身死之时,能够站在武安君白起身边。
用腰间的秦剑告诉秦昭襄王,若杀武安君,其将率蓝田大营叛变,武安君虽丢秦国之权势,但至少能保全性命。
踏~
白凤正常迈步。
这一步迈过去之后距离老将便只有三步,老将手臂隆起。
老将心中为三大世家划下的安全线,就在自己三步之外。
踏~
白凤没有停顿。
唰~
老将悍然下劈。
放人,将军如武安君一样结局。
劈下去,我死,陛下投鼠忌器,将军或许能活。
这一刀老将没有手下留情,就是奔着将白凤劈死,且当白凤是一个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
没有对脚步虚浮脸色苍白,一看就被酒色掏空身子的白凤有丝毫轻视。
狮子搏兔。
亦尽全力。
这把秦剑挥下,白凤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抬起了脚准备继续迈步。
他没有感觉到有死亡气息,也没有感觉到锋锐之气。
他张开嘴训斥老将,声色俱厉。
“王齮,你想造反乎?你想被夷三族乎?”
在其说话当口,一身白衣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其身后,一脚将其踢飞。
“哎呦!”
白凤摔了个狗吃屎。
当~
老将一剑劈空,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三寸的口子。
秦剑落地弹起,老将双手握着剑柄顺着这股弹力轻微扭转,在空中画了个弧继续劈向白凤。琇書網
一击既出,便再无犹豫,杀!
这弧还没画完,一股巧力缠住了老将秦剑。
老将只觉双手不听使唤,明明是握剑劈人,却将手中秦剑重新插会剑鞘。
当秦剑入剑鞘发出清脆声响,老将沉着脸没有再发动攻击,没有意义了。
来人能让他送剑归鞘,就能让他自刎颈项。
但,王齮是将军,不是先锋,他并不是一个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前排老兵们倒转秦剑,看上去连挪动一步都费力不已的老兵们那一瞬间形似老鬼,低吟着《无衣》发动攻击。
“放箭!”
蒙毅痛苦万分地下达命令。
叔大父,你怎么如此糊涂!
身为秦国内史,掌咸阳城,如果这些蒙毅看着老兵造反,那就形同造反。
所以蒙毅在王齮发动攻击后,必须下达这个命令。
能当上九卿之内史,蒙毅怎么不明白老将那一脚看似是羞辱,实则是保护。
老将是在撇开自己和蒙家的关系,不让他这个小辈为难。
唰唰唰~
长箭攒射!
这些箭雨分批次劲射,向着老兵们薄弱的肉体猛冲。
放箭的弓箭手虽然不想放箭,但上级命令一下,他们也没有选择。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几个人能坚持主见做自己?
在不在江湖,都是身不由己。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最后方老兵们有耳朵的耳廓微动,迅速捕捉到箭矢之音。
他们低吟着《无衣》转过身躯,对着那些夺命的点点寒芒眯起老眼,一眨不眨。
他们一步迈出就结下一字长蛇阵,所有人肩并着肩站在一起,大刀王五赫然在列——他们这一批肩负着断后任务的老兵,是老兵队伍中最强的一批人。
他们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因为制式秦剑难以发挥他们的全部实力。
王五唱着《无衣》,单臂抡动那把接近一米五的大刀,将箭矢尽数挡在了身前一尺处,叮叮当当的脆响响个不停。
其他老兵们也与他相差无几,几乎将所有的箭矢都打落在外。
第一轮箭雨过去,老兵队伍除了八人非要害中箭,竟然没有一人死在箭雨下。
中箭的八个老兵迅速被拖入队伍中,马上又有八位老兵窜出补位。站在最危险最可能死亡的位置,没有一人有片刻犹豫。
嗡嗡嗡~
城防军的弓箭手重新拉满弓弦,牛皮弓弦绷紧的声音本不应该被老兵们听闻,但老兵们耳中却响起了幻听。
因为他们当初就是这么拉的弓,就是这么射的人,第二轮箭雨要来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他们喘着粗气严阵以待,唱《无衣》的声音渐小,好些都已经闭嘴不言了。
他们老了,没有当初的气力,武功也退步到不足巅峰期一半。
他们要尽力把力气都留在接下来这一波箭雨中。
他们知道这是徒劳,他们大概率在这轮箭雨活不下来,就算活下来了也撑不过第三轮箭雨。
但,他们能撑一轮,是一轮。
“将军,小人只能陪你到这了。”
一个老兵咧着嘴笑,他虎口淌血,那是刚才击落利箭被箭力崩的。
“遂这小子和他一样蠢笨,叫个鸟义父,叫阿父啊……”
大刀王五大刀点地,单手支在大刀刀柄暂歇息,目光在城防军中乱跳。
“家里还有三两猪肉没吃,可惜了。”
一个驼着背的老兵咂咂嘴,他驼着背,却依然比大部分老兵要高,能将身后挡的严严实实。
他们等死等的一点都不坦然,每个人都心有遗憾。
蹦蹦蹦蹦~
第二轮箭雨到了……
老兵队伍最前方,受到一众老兵合击的白凤被突然出现的白衣剑圣又是一脚,踢飞数十步。
划出一条弧线,砸在了廷尉府门口前的三大世家人群中。
其落处人仰马翻,数十人都变成了滚地葫芦才抵消了剑圣这一脚力度。
一众老兵攻击落空,迈步想要追击,老将一声止步让老兵们攻势暂缓。
老将认出了盖聂,身为始皇帝的贴身侍卫,盖聂在,始皇帝大概率在。
……
廷尉府内,始皇帝背负双手,听着赵高汇报的门外情况,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机。
老将王齮,和一众老兵们的所作所为,触碰到了始皇帝的底线。
“太不像话了!皇兄,我去骂他们!”
嬴成蟜勃然大怒,气冲冲地向外走。
“站住。”
始皇帝出言。
“皇兄你别担心我,我没事,我武功高着呢他们伤不了我。”
嬴成蟜脚步加快,身如残影。
“赵高。”
距离门外仅有六步,马上就能跑出去的嬴成蟜被赵高拦了下来。
嬴成蟜无奈止步,他突破不了赵高的防线。
“皇兄,没必要罢,唱个歌怎么了?我还总唱歌呢,你听我给你唱啊!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始皇帝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嬴成蟜唱歌,他不相信他这个亲弟不知道《无衣》意味着什么。
不是你这竖子操纵,便是这些人自发为之,更不可留!
始皇帝心下决定,防止嬴成蟜指挥盖聂拦住赵高跑出去救人,在嬴成蟜唱歌之时,先一步指挥盖聂出去照看三大世家。
嬴成蟜连续唱了三遍《无衣》,见始皇帝始终不为所动,知道今日这件事确实惹始皇帝心生浓厚杀机,不是玩闹就能过去的。
遂停止插科打诨,苦笑一声。
“皇兄,都是一些土埋半截的老兵,就算你不杀他们他们也活不了多久。给个面子,擒而不杀,让他们假死可乎?”
始皇帝眼中流露出浓厚失望之色,他没有想到亲弟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自虞朝至秦,哪一朝哪一代能容许谋反?假死?你是如何能说出这等妄言?!这秦国莫非只是朕的秦国,不是你嬴成蟜的秦国?”
嬴成蟜上前给始皇帝锤肩膀,陪着笑。
“他们是为了我,是我的班底。我保证他们不会再有此举,我送他们远离咸阳。在外人眼中,这些人仍旧是谋反身死,不会引发乱局的。”
始皇帝冷声道:“谋逆者,夷三族。”
嬴成蟜还想再说什么,忽闻有无数破空声骤然兴起,其尖锐声响让嬴成蟜脸色大变。
弓箭!
来不及多说,嬴成蟜闪身窜向门外。
阴柔的赵高束手拦截,低着头一脸谦卑地挡在嬴成蟜身前。
嬴成蟜深知自己不是赵高对手,动手也是无用。
伸手入怀,黑洞洞枪口对准赵高脑袋。
厉声道:“滚!”
赵高在没见过手枪之时,对手枪威力一直是半信半疑。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一把武器就能敌过他数十年苦修的童子功。
这个时代,单兵作战能力最突出的是武功。
就像盖聂有没有嬴成蟜赠送的百煅剑,都是剑圣。
是以,赵高上一次借着执行始皇帝命令,就是为了一试手枪威力,想试试到底是自己厉害还是手枪厉害。
以一只耳朵为代价,知道除非于极近距离在嬴成蟜扣动扳机之前制服嬴成蟜。
不然只要枪声一响,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此刻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
心中暗骂怎么会有这等物事,在这怪异“枪”面前,再高深的武功也没有一点用处。
赵高从嬴成蟜眼中的杀机,和身上的杀气明白。
这一次,嬴成蟜的枪口不会在最后偏移,会打爆他的脑袋!
“竖子!”始皇帝愤然而起,厉喝道:“你敢!”
砰~
枪响!
子弹出膛,螺旋飞射,一切阻碍其路径物件都要化作齑粉。
侧身躲避的赵高浑身被冷汗浸湿,刚刚逃出生天的他心神不敢有一丝放松,依旧是牢牢紧盯着嬴成蟜手指。
只要见到嬴成蟜手指再有纹丝扣动迹象,他就会立刻闪避。
他和嬴成蟜的距离太近了,这个距离下,他有信心躲过下次射击,但是需要全神贯注。
赵高能活下来不是速度比子弹快,而是通过嬴成蟜手指动作预判到嬴成蟜开枪时间,先行躲避才逃过了脑袋被打爆的命运。
始皇帝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他来之前知道嬴成蟜抓了三大世家就很生气,知道斩了人更生气。
他以为那就是嬴成蟜胡闹极限,却没想到嬴成蟜竟然要包庇一众谋反之人。
“你要不是朕亲弟,朕立斩你。”
始皇帝沉声道。
“老子没心情跟你屁话!”
嬴成蟜调转枪口,指着赵高,不进反后退。
赵高见状,立刻前跟。
随着两人距离拉大,他生还的几率就越小,他看不到嬴成蟜勾动扳机手指,等嬴成蟜下次开枪必死。
手指动了!
赵高瞳孔骤缩,猛然闪身。
砰~
第二声枪响果如赵高所料,如约到来。
火舌喷溅,擦边而过去的灼热感让赵高整个人如同从水中拎出来的一样,两声枪响就让他快要脱水了。
这躲避的当口,两人的距离就拉到了五步之远。
嬴成蟜枪口指着赵高,话语却是对着始皇帝说,语速极快。
“嬴政!”
嬴成蟜很清楚。
对付自己救助的那些没有精良武器的老兵,箭,驽是最好的办法。
是以一旦放箭声骤起,没杀死所有老兵就不会停止。
每拖一秒,或许就有一个老兵身死,他等不起。
“放这竖子走!”
赵高急忙闪身,这种生死一线的感觉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嬴成蟜瞬间从其身边穿过,身影急躁迅猛。
赵高大喘了两口气,猛然惊醒没有应始皇帝命令。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后知后觉地道:“唯!”
始皇帝豁然站起,紧追着嬴成蟜身影向外行去。
竖子误国!
赵高跟之。
……
箭雨纷飞,第二轮箭雨和第一轮相比,力度并没有减弱,甚至还强力了些。断后老兵们的状态,却比方才差了不止一筹。
他们老眼再次眯缝起来,不再眨动,准备用手中武器来将箭雨再次拦截。
拦不住的,就用这一身肉拦!
为秦国征战了一辈子,最后却死在了秦箭之下。
这个结局,老兵们很不满意,很有怨言,但不后悔。
除了将军,谁把我们这些废物当英雄看啊。
刚跑出廷尉府大门的嬴成蟜瞳孔骤然收缩,他能靠手枪打死武功盖世的赵高,但不能靠手枪拦阻这一大片激射过来的利箭!
“盖聂!”
一声惊天长啸压盖住三大世家的议论骚动,压盖住老兵们低声吟唱的《无衣》。
自出场之后没有用剑的白衣剑圣身形拔高,如同一抹白色匹练冲天而上。
匹练打湿了老兵们的肩膀,那个速度奇快无比。
如同拦阻涨潮黄河的大坝开了一道口子,巨大水压压的三四层楼高的河水,尽数从裂缝中迸发。
利剑出鞘!
白衣飘摇!
点点火花于空中绽放,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绝于耳。
老兵们不断挥舞着手上利刃,耳中听着利刃交击的声响,但手上却是一点压力都没感受到,就好像他们什么都没打中。
真他阿母的奇了怪了!
老兵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手上动作不停。
他们并不能准确判断出每一支利箭什么时候射到他们身前,他们没有那个眼力。
他们能挡下第一轮箭雨是靠的最笨方法——运用全部力气不断挥舞兵刃,利箭不停不得闲。
嗖嗖嗖~
片刻后,一大片箭雨如同它们被射出来的时候一样,劲射了回去。
老兵们瞪大眼睛如看神迹,深知自家队伍中没有弓箭的他们不知道这些箭雨从何而来,怎么向着城防军射了回去?
“立!”
城防军最前排的人手中都持有一面大盾牌。
这些回射的箭雨让他们也很懵逼,但凑在一起立盾牌的动作丝毫不懵逼。
一面面大盾并排放在一起就像是一个整体,将所有箭矢尽数都挡在外面。
“停手!”
嬴成蟜脸色阴沉,强忍着怒气,踏步如飞落在老兵后阵。
蒙毅见之,眼中大亮,立刻随之下令。
“停手!”
弓箭手们松了口气,赶忙将搭上弓的羽箭插回箭筒。
没有上阵的戈手,剑者也是如此,庆幸于没有轮到衙他们上阵。
白衣剑圣衣袂飘飘,斜提宝剑。
在在场所有人惊为天人的眼神中还剑归鞘,就像是刚才以一己之力反还箭雨的人不是他一样。
就逼格这方面,没有人能和面瘫脸的盖聂相比。
“将军,你出狱了?”
大刀王五丢掉手中大刀,仗着自己名字是嬴成蟜给的,急忙奔了过来。
一众老兵们见到嬴成蟜身影,喜笑颜开,纷纷把武器丢在地上,解除武装。
嬴成蟜本想一脚踢飞王五,但是见到独臂老人苍白密布皱纹的老脸,没舍得下脚。
冷声道:“站那别动,乃公和你不熟。”
王五讪讪住脚,独臂老人像是个稚童,用仅剩的一只手挠着头,一脸窘迫。
“将军,这么多老兄弟看着呢,留点脸。”
嬴成蟜脸色依旧很难看,他很生气,特别生气。
他想破口大骂,大吐前世三字经。
脑海中的理智说不可以,情绪一巴掌把理智打死说开骂!
“老子这么多年好吃好喝养着你们,是他妈让你们来送死的?好日子过够了是吧?还他妈玩起兵变了?不知道谋逆夷三族嘛!真都当自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张横!你孙子刚下生,老子刚给起了个名,你不要你孙子给老子送长安君府去!王五!你倒是孤家寡人,想死你自己抹脖子,别连累老子行不行!”
嬴成蟜大喷特喷。
一众老兵们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看嬴成蟜。
有些玩着仅剩的三根手指头,好像再玩一会就能断指重生。
有些庆幸于没了双腿可以藏身在人群中,不用直面被将军骂。
更多的,是仰着脸,看着愤怒无边的嬴成蟜嘿嘿,咯咯,哈哈直笑,笑着笑着,就把眼泪笑出来了。
死之前,还能见将军一面……
嬴成蟜骂着骂着,声音渐小。
眼前这些能做他大父的老人在他面前又哭又笑,他满腔的怒火都被那浑浊的眼泪浇灭。
这些人每个他都能叫出名,每一个都是为秦国征战一声,却被秦国所抛弃的老兵。
他身为秦国皇弟,亏欠这些老兵多矣。
秦国是二十等爵军功制不假,每个平民都有上升通道也不假,但能有多少人靠军功制起势呢?
万中无一。
杀一个精锐士兵能成为公士,以此推论,一场大仗之后应该有好多公士才对。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杀了一个精锐士兵后战死的,大概率是拿不到爵位的,除非有亲如手足的兄弟盯着还有可能。
活下来的公士士兵紧接着开始下一场战斗,打仗基本上都不是一战定胜负,例如长平之战秦赵对峙了三年。
在这三年内如果死了,这爵位也是没有的。
而在这种大型战斗中,老弱病残就是被抛弃对象,会被单独编军,每次战斗这支军队就是试探,或者炮灰。
这样做对于秦国而言有一大好处——控制爵位。
正常而言,锐士活得越久,年岁越长,爵位越高。
如果照常发展,那么一代代爵位继承下来,早晚会把秦国土分完。
而如果这些老兵战死,那就没事了,只需要照着爵位给家里寄抚恤金。
这甚至已经成了潜规则,被抛弃的老兵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命不好呗。
这个道理今人无法理解,但是在这个时代是主流。
因为就算不被抛弃,他们大概率也是活不过下一场战斗。
而且因为体能比其他锐士要差,变阵行进都会拖后腿,这或许就能成为一场战斗的胜负手,秦人都习惯了。
但嬴成蟜,不习惯。
他无法接受为秦国出生入死的老兵,最后被榨干剩余价值送死。
法家治下的秦国是唯功利性的秦国,这点在始皇帝身上再明显不过。
有能力你骂朕朕也能忍着,没能力你骂朕朕剁你五肢,杀了你把你尸体在烈阳下暴晒。
始皇帝也不管秦臣忠诚不忠诚,只要你做事不掉链子,那就行。
在秦国,道德这两个字基本上是没有的,法家不信这个,始皇帝也不信。
秦人悍不畏死大都是为了出人头地,而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爱国,强秦。
秦人不偷窃不是因为觉得偷窃不好,而是偷窃剁脚趾,服徒刑。
秦人见义勇为也不是因为三观正,而是两百步内不见义勇为罚两套完整甲胄——秦律规定平民不得私藏甲胄,私藏服徒刑,所以不管赔不赔都是服徒刑。
嬴成蟜不喜欢这样的秦国,所以他自掏腰包赡养老兵。
要说他有私心,他从来没有指望这些老兵为他做什么。
要说他没有私心,他每赡养一个老兵心里就舒服一分。
穷则独善其身。
达则兼济天下。
嬴成蟜没有那么高觉悟,他只是顺心而为。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因为这种原因,那种原因身不由己。
而投了个好胎的嬴成蟜比常人少了许多掣肘阻力,他无法用身不由己这四个字说服自己彻底融入这个世界。
他很喜欢前世漫画中的一句话——都说是身不由己,但己不由心,心又岂能由己?
踏~
踏~
踏~
老将王齮穿过老兵们让出的一条道,径直来到已经不言不语的嬴成蟜面前。
单膝跪地。
双手抱拳。
“今日之事,齮可一力顶之!”
嬴成蟜冷笑。
“你顶?你凭什么顶?你能保住你身后这些老兵的性命?老子就不明白了,他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们甚至都不知道老子要做什么,他妈的就敢兵变!”
王齮不言。
齮知道兵变夷三族,但齮除了此法,不知如何救将军……
“将军。”
一个老兵把手举到脑袋侧面,歪着头小心地道。
“有屁就放!”
嬴成蟜气犹未消。
“小人是不知道将军想做什么,但不管将军做什么,小人都想跟着将军。小人不知道做什么,那将军就指挥小人呗。就跟邯郸那场大战似的,将军让小人打哪,小人打哪。”
老兵傻笑着。
“老子告诉过你们,个人崇拜要不得,你们不要盲从。你们要有主见,要知道做什么,这是意识形态的转变,是进步……”
嬴成蟜不厌其烦。
嬴成蟜私下里和这些老兵见面,没少说这些话。
只有面对这些守口如瓶的老兵,嬴成蟜才能一展倾诉欲。
在倾诉欲满足后,嬴成蟜也很希望能得到思想共鸣。
但这些老兵都呵呵笑着说将军说得真好,将军说的对,一次不往心里去。
“将军啊,小人哪里有你那么厉害。小人要是知道做什么,不也是将军了嘛。”
老兵恭维道。
“是啊,我们都是鸟人,屁都不懂。”
“连字都不认识,将军你说我们能懂啥?”
“每次听将军说话都好听,但将军我们也是真不懂啊。”
“这话可憋死我了,每次都想说没听懂,但又不敢说,怕将军从此不来看莪们。”
“……”
老兵们知道今日兵变断然活不成了,平日不敢说的话也都说出口。
嬴成蟜听着纷乱话语,看着眼前一张张对自己信任有加的老脸,心跳立即空了一拍。
错了!
践行理念不能生搬硬套,就像一位伟人说过不能走老路,中国有中国的特色。
在秦国,意识形态改变不可行,也不需要意识形态改变。
直接干,就是了!
秦国特色是霸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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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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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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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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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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