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朝也不废话,翻身上马,直奔城门而去。
春三月的尾巴上,已经有了些许暖意,城上的士兵跺了跺脚,都张弓拉弦,全神贯注地盯着远处飞扬的雪屑。
“侯爷,我们不去帮忙?”尤达眯着眼睛看焚城山的被风卷起来的旗帜。
顾明朝摇头,“他带的兵已经足够,我们等了这么久,蒙古终于出手了。”
尤达跟着他走,“是啊,燕都那边这一次的处事完全跟着咱们北疆的脚步,没叫蒙古占便宜。蒙古和燕都谈了一年的和亲,互市一直僵持不下,蒙古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顾明朝嗤笑,“他费了这么大力气布的局,要现在燕都都还看不出来,那就不是风谲云诡的帝都王城了。”
尤达也笑,“是啊,还是侯爷这一手玩得漂亮……哎,公子你看,裴郡王这就回来了?!”
裴钦拎着人头冲他招手,“是蒙古的王室!”
顾明朝下城楼接他,“王室带着百来人的步兵突袭?”
裴钦翻身落下来,“我也奇怪啊,你看,我还把他脸给划拉了两刀,但确实没有什么人皮\面具,听俘虏说,叫戈……戈什么来着?”回头看着副将,“去给我把他带过来,再问问。”
“布特戈奇。”顾明朝盯着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缓缓道。
裴钦将那张脸又转过来看了看,“嗷……对!我跟你说,我让两个小啰啰把这个头的身体给他们大汗送回去了。”
顾明朝挑眉,“不出半月,蒙古必定出兵。”
裴钦将头提起来,和他瞪着眼,“来就来,我在这里等了两年多了。就等他们!”
“裴郡王——我们将军问,需不需要援军?”谢灏南的副将华桐策马狂奔。
裴钦将头掷过去,大声回应,“不用——把这个头带过去给他看看!”
顾明朝突然出声,“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裴钦一口风全灌进了嗓子眼,“……咳咳咳……什么不对?”
顾明朝眼神凛冽,“史醇挟持退之的最大意图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他早就跟蒙古勾搭上了!他是叛国了!我现在要去审他!”
裴钦急急忙忙跟上他,“不是,这怎么又跟史醇扯上关系了?他挟持侯爷,不是因为他私下和细作联络,侯爷要将他革职吗?”
顾明朝语速极快,“不是,自从史醇被抓之后,北疆这边就安分了,燕都那边的蒙古也没有了幺蛾子,而蒙古更是安静。现在布特戈奇带着百来人来,根本不是突袭,是来接头。明白了吗?”
裴钦听地咬牙切齿,“大爷!他挟持侯爷时,那刀直接架侯爷脖子上,鲜血长流把衣领子都染红了,这回非得让他脱层皮!”
顾明朝一脚踢开地牢的门,看着浑身上下连块好皮都没有的史醇冷笑,“来人,把史将军扶下来,本侯要亲自伺候他。尤达,拿“寸寸心”来。”
史醇吐了口血沫,“这地方的刑罚,我都知道,别把白费劲儿了。我……我就是一气之下不小心伤着退之了。他与我亲厚,等他醒来,不会怪我的。嘿……你……”
顾明朝慢条斯理的将小锤子,各种粗细的钉子,酒,蜡油一一排开,起身看着他,“我与退之,怕是比他与你更亲厚吧?那我杀了你,他肯定不会怪我。”
“我谢松照又不是圣人,你让我一脚踏进阎王殿,我还要念着旧情原谅你?天下没这个理。”谢松照披着狐裘站在牢房外,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我父亲离世,就意味着人走茶凉,我们往来信件,续的是上一辈的情,你不领情就算了。我父亲也没有教我以德报怨。”
史醇咧开嘴笑了,“退之,我和你生父,你父亲,都是好兄弟。你要因为一点小事,让我丢了官,这可不是一家人的做法。”
裴钦听得火大,“大爷!好兄弟?好兄弟是他劝你少和地痞流氓来往时,你当众骂他?还是现在要置他的儿子于死地,要点脸成不?”
谢松照慢慢靠近他,“史醇,你这一刀,差一点要我命,我若是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为了你能活命,你就要我死,我非圣人,实在做不到放你一条生路。”
史醇叹气,“我罪不至死,谢侯爷。别为了一时痛快杀了我,燕都多疑,到时候死的就是你了。”
谢松照笑着偏头咳了两下,顾明朝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给他披上,“你回去吧,我来。”
裴钦看着他这副样子就来气,“大爷!”
谢松照轻声道:“杀一个人罢了,陛下不会怪罪的。”
顾明朝轻声应道:“知道,你快回去吧。”
谢松照走出牢房,顾明朝瞬间冷得冒冰渣子,伸手揪住史醇的头发,狱卒忙上前将史醇解下来,摁着手上绑在木板上。
裴钦的副将将狱卒全都赶出去,又站在门外守着,尤达也跟着出去,仔细检查着,防止隔墙有耳。
“过来帮我把他手指捋直。”顾明朝转着手上的钉子。
裴钦帮他摁住史醇的右手掌,顾明朝准确无误的将钉子钉进手指关节,咔嚓一声,骨头碎裂,史醇的尖叫像是刮着后脑勺。
裴钦眼皮子一跳,“……这叫什么?寸寸心?”
“四肢百骸,寸寸连心。史将军,叛国之人,当受此刑。”顾明朝一寸一寸,挨着将钉子打进肉里。
史醇的尖叫在听到“叛国之人”时,陡然终止,声音颤抖,“什么?”
顾明朝却不理他,“现在我们证据都已经齐备,不需要你说话了。”
史醇眼睛放大,奋力挣扎,“不——不啊——我还知道…知道很多!我不要死!”
裴钦心领神会地上来拉了把顾明朝,“我们听一听何妨?”
顾明朝笑着看史醇,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好啊。”
史醇脑子转得快,迅速理清楚那些能说那些不能说,“我……我当时是真的被吓懵了才会对他动手的,我知道他身体不好,我没有下狠手啊——”
顾明朝又钉了枚钉子进去,“史醇,你要搞清楚,我不是听你为自己辩解的。你以叙旧为借口请他去,又在事情败露之后要杀他灭口!他昏迷的这十七天,你,除了狡辩,没有半点后悔,现在说这些,没有用。再说一句废话,我给你换件‘新衣’。”
将军府。
“北疆清净了,我差不多可以回去了。”谢松照吃了药,竟然颇有几分兴致地看着桌上的折子。
钟洛川和漼辛理都是眼前一亮,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提心吊胆地看着他,风吹草动就是昏睡个一二十天,现在听到可以回去都松了口气。
漼辛理起身,眉头舒展,笑了笑,“行了,我出去透口气,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钟洛川摆手,“去吧,我等会儿给你留饭。”
谢松照伸手摸着脖子上的伤痕叹气,“这疤痕真的好不了了?”
钟洛川也叹气,“能好就怪了,人家拿着刀压进去了足足一寸,上面还有毒。说来也气人,这嘴上说得好听,说是兄弟遗孤,结果下手比什么都狠,就差临门一脚把你踹进阎王殿了。要不是顾明朝手快,你呀!唉!”
谢松照整理着手边的信,“他啊……他人心不足蛇吞象。”
钟洛川手上不停翻着医书,“对了,师父已经回了药王谷,等回去,我们就直奔药王谷。”
谢松照脸上的笑微微僵了一下,“好。”
他摸着手上的玉扣,突然觉得这玉有些刺骨的寒意,他用这一年多的时间又布了个局,临到头了,他却有些害怕了。
“我回来了。”顾明朝洗了澡,换了身衣裳才敢进来。
钟洛川起身,“今天要晚半个时辰吃药。”
顾明朝欠身,“多谢钟大夫您费心了。”
钟洛川站定受了他的礼,“我跟他之间是谈不上谢不谢的,但你谢我,我得受。”
顾明朝将门关上,将火盆移到他身边,自己坐到他的手边,“长公主之子已经送往燕都,与太子做伴了。”
谢松照闻着他身上的皂角味,安心的闭眼靠着,“嗯,还有呢?将这一年的局势都分析一遍,我听听,看看我哪里疏漏了。”
顾明朝摸着他的脉道:“这一年多来,朝中局势基本平稳,北疆过去的部分官员在东洲没有根基,却有陛下的怜悯,可以用来牵制林家坐大。燕都就能放心。”
谢松照点头,示意他继续。
“但滏阳和南国战事惨烈,虽然南国文官大极力劝说章和帝迁都,但章和帝态度坚决,扣押了大臣家眷。康宁又与滏阳兵对峙长达半年,双方各有输赢。”顾明朝将他的袖子放下来,盖住他苍白的手,“现在康宁战死,南朝国中再无能抵抗的。而且,萧氏一族中年过十五者皆马革裹尸。章和帝被迫迁都。”
谢松照睁眼,有些物伤其类,“这样的结局,我也曾想过,是否会发生在大周身上……”
“不会。”顾明朝脱口而出,死死攥着他的衣袖,“你已经成功了,不是吗?”
谢松照无奈的笑,“若是萧枝意在有十年寿数,杨云阔多两个能顶事的,这天下,是什么样,尚未可知啊。”
顾明朝伸手去解他的衣襟,谢松照疑惑的侧脸看他,“怎么了?”
顾明朝轻声轻气地扒拉开他的衣襟,“我看看。”
谢松照仰头,苍白的脖颈上有一道深红色的伤疤,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我的错,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的……”
谢松照叹气,抬手想摸他的头,却发现只能摸到他的肩膀了,“你怎么就错了?好了,没事了。你审出来了什么?”
顾明朝给他将衣襟掩好,向下躬身,抱着他的腰,“没有什么值得听的。都是些陈年的杂碎。”
谢松照如愿以偿的摸到了头,“我当时太过于自负了,下次一定带你。”
这句话一说完,谢松照放在他头顶的手一僵,说错话了!
琇書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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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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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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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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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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