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辘辘碾过积雪的长街,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在云府门前“吱呀”一声停下。
吕氏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正站在云府门前守着,一见翁汝舟下了车,她脸上一喜,接着焦急地迎上前,“夫人生了。”
翁汝舟快步迈过门槛,闻言眉间神色凝重,“现在情况如何?”
“稳婆正在接生,奴婢看着那血水可是一盆又一盆往外端,兴许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翁汝舟没应声,只是眉心愈发蹙紧。
绕过垂花门,再一路经过抄手游廊,翁汝舟进了吕氏常住的堂屋,正好看见一行人正候在廊下,面色各异。
云芙手中绞着帕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只一个劲地盯着产房发呆,手里的帕子都快攥烂了,却还紧紧握着。
姚姨娘则倚在廊柱下,闭目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一张嘴张张合合,叽里咕噜地吐着话。
翁汝舟上前两步,看向来回踱步,神色焦躁的云老爷。
“你回来了?”云老爷上上下下来回打量着翁汝舟身上的衣服,见她衫边沾着水和污渍,又想到今日在坊间听到的传闻,不确定地道:
“听说你被贬官了?”
果然,还是瞒不下去。
翁汝舟也没想瞒,坦坦荡荡地点头。
云老爷叹息一声,踱步的步子越发急躁起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废劲,另一边坐着的云芙则愕然地瞪大眼,尖声道:“你当真被贬官了吗?没骗人?”
翁汝舟瞥她一眼,“这有什么好骗人的。”
又不是什么大喜事。
云芙面色白了一白,倏忽绞着帕子站了起来,“是几品官,是不是比宋哥哥的官位要低得多?”
九品,比六品低多了。
翁汝舟颔首:“是。”
云芙整个人像是被抽去力气一般,生母姚姨娘见她这副样子,“呀”了一声,连忙过来扶她,“怎么了这是?”
云芙心头难受,又厌倦姚姨娘,对她没什么好脸色,见她一脸关切地凑上来便烦躁地将手臂从她怀中抽出,“不关你事。”
看来她和宋哥哥的婚事,当真悬了。
云芙情绪低沉,却又忍不住抱着一丝小小的期待。
或许,或许还有转机呢?
“生了!生了!”
稳婆的大嗓门一嚎,云老爷的脸上顿显喜色,忙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一旁的姚姨娘面色顿时白了几分,同样将目光投过去。
若是吕氏真的生了男孩,她的地位就彻底稳固了!
她凭什么?!不过只是一个寡妇罢了!
姚姨娘越想越不甘心,嘴里忍不住小声喃喃道:“是女孩,是女孩,一定要是女孩!”
云老爷听到了姚姨娘的嘟囔,气得回头瞪了她一眼,撸起袖子道:“你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此时稳婆抱着襁褓里的孩子跨出门槛,面上笑出了褶子皮,一脸喜态,“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您夫人生的是一个大胖小子喽!”
云老爷闻言一愣,接着回过神来,拊掌大笑:“太好了!”
他人至中年,丧了一子,如今又得了一子,教他怎么能不开怀。
而与他相反,云老爷身边站着的姚姨娘面色白得不知道有多难看。
云老爷兴奋地满面红光,亲自给稳婆包了个大红包,再小心翼翼地将稳婆怀里的孩子接过来,动作放轻,开心地逗弄着:
“瞧这小模样,长得似乎更像母亲,像母亲也好,将来一定俊得很。”
怀里的孩子皱巴巴的,丑的像猴子,缩在襁褓里发出细软的哭声,也不知道云老爷怎么看出他长得像母亲。
翁汝舟看了这个刚出生的孩子良久,忽然见襁褓里的孩子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小手划拉着,细细小小的手臂伸出襁褓,胡乱的往这边挥。
“他在跟你打招呼呢。”云老爷心情正好,把孩子往她这里抱来。
“听说刚出生就能睁开眼的孩子一定很聪明,说不定将来能考大官,让云家走向富贵呢!”
云老爷喜得一子,翁汝舟却没有什么更深的感触。
这一天终究还是要来的。
吕氏不可能会没有云家的孩子,不然她该怎么坐稳云家主母的地位,难不成还指望着她吗?
指望她这个异姓的孩子?
翁汝舟恍惚一阵,心中一丝异样渐渐升起。
是了,她姓翁。
她从未有这么一刻能体会到,自己不是这个家的。
“来,汝舟,摸摸他。”云老爷高兴的将孩子朝她这边抱来,“弟弟很喜欢你呢。”
翁汝舟勉强收回心神,看向这个刚出世的弟弟,小婴儿皱巴巴的面孔上是紧皱在一起的五官,看起来很瘦小。
许是刚出世,一双眼无神得紧,只是小手朝她这边无意识地挥着。
那只手细得像是只有两根指宽,像是意识不到冬天的冷,还卖力得往这里拨弄,五只短短的手指张开又缩起,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翁汝舟看着看着,慢慢心也化开,好奇地伸出指尖,试探着想要碰他。
她的指尖尖巧白皙,弟弟的手心红又软小。
将要碰到他的那一刻,云老爷忽然又将手臂转了回来,微微侧身,让翁汝舟的手落了个空。
北风穿堂而过,卷起翁汝舟的衣袖。ωωω.χΙυΜЬ.Cǒm
她站在原地愣了愣神,却听云老爷道:“汝舟,你将衣服换一换吧,洗浴一番再碰弟弟。”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翁汝舟沾染泥水的衣衫上。
翁汝舟感受到一丝嫌弃,垂下眼,慢慢的将手缩回。
“好。”
*
洗浴过后,翁汝舟带着一身水汽出了浴桶,披上薄薄的衣衫,推开窗让水汽散开。
寒风从窗牖吹入,不一会儿就将水汽吹散,翁汝舟斜倚在框棂边,从博古架上取了一本书静静看着。
“哥哥。”
听闻窗外有人叫她,翁汝舟回过头,却没见着人。
她愣了愣,目光渐渐往下,看见了窗下站着一个矮萝卜头,正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她。
翁汝舟看着她想了又想,这才记起这个小孩是谁。
是方姨娘的女儿云芳,才几岁的模样,生得粉雕玉琢,杏眼雪腮,穿着半旧的夹袄站在原地,可爱得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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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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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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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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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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