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的时候,他不仅做好了饭菜,还从墙边挖出一坛埋了十七年的老酒。
他说,这是我出生那天埋下的。
始于我,也当终于我。
“不见,再有两天就是你的成人礼,这些酒和肉,权当是给你提前过生日了。”
“为什么要提前?”
我反问,总觉得爷爷心事重重。
“还能为啥?”
爷爷拎着酒往屋里走:“我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又他娘的看不见,你说我摸索着做顿饭容易吗?”
“行吧,您有理。”
口中说着,我的视线落在了爷爷的背影上。
拉扯我的这些年,他确实老了不少。
来到屋里,爷爷递给我一双筷子,又倒了两杯酒。
“来,尝尝我的手艺。”
桌子上,摆着三个盘子一个盆。
分别是咸菜、拳头大小的鸡崽子、比鸡崽子还小的家雀,以及更小的虾米菠菜汤。
就这?
我直接气笑了,这特么就是陆海空全宴?
就算是丐帮,也不会这么糊弄叫花子吧?
“怎么,不满意?”
爷爷似乎还有气了,叉腰对我劈头盖脸的一顿喷。
“这小鸡崽子,是我好不容易摸来的;这家雀,是我听声辨位用弹弓打下来的。这河虾就更难得了,是我花十五块钱买来的。为了你这张嘴,我费了老鼻子的劲,你小子不知感恩,怎么还他娘的埋怨上了?”
“我没埋怨,就是觉得分量太小。还有啊,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干顺手牵羊的事儿呢?”
“你懂个屁。”
爷爷气的胡子都歪了:“小王八羔子,你摸着良心说话,咱家要能养活这些畜生,我会去摸别人的?”
“我……”
爷爷这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他说的都是事实,我们家是养不活禽畜的。
鸡鸭鹅不行,猪羊狗也不行。
就连燕子喜鹊什么的,也都从来不往我家的房檐上面落。
小时候我不信邪,就缠着父亲买了条狗、又养了只大鹅。
白天的时候还好,活蹦乱跳的看宅护院。
可到了晚上,俩玩意儿就跟疯了一样的折腾。
黑狗汪汪狂吠,大鹅轧轧而鸣,一会儿都不得安生。
夜光散尽,旭日东升。
我打开门,摸到的是一堆毛发,闻到的是一地血腥,就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活撕了一样。
那时我不解其果,现在却已知其因,所以只能将就着做到了桌前。
给我盛碗虾米菠菜汤,又把鸡崽子夹到自己碗里,爷爷这才开了口。
“不见,从小到大你没少埋怨我,所以我想听句实话。”
“您问。”
我顺口说着,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碗里的鸡崽子。
“起于三岁,止于今时,我拿走了你十四年又三百六十三天的光阴,你心里有没有埋下仇恨的种子?”
我不知道爷爷为什么这样问,还是如实做了回答。
“没有,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你没必要说的这么笃定,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不过从前和现在你没恨意,我就已经很欣慰了。”
“爷爷,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我总觉得,这番话里藏着别的意思。
“没什么,交交心而已。”
示意我喝汤,爷爷撕咬着鸡肉,继续含糊不清的说着。
“不见,不管你理解不理解,我都要说一句。无论你将来的境遇如何,我的初衷都是为了你好,明白吗?”
我不懂,却还是点了点头。
“明白吗?”
爷爷啪的一声,放下了筷子。
“明白。”
打个激灵,我高声回应。
与此同时,也趁这个当口把筷子伸向了他的碗。
没成想,直接被爷爷给打了回来。
“鸡补气,鳖壮阳,吃完乳鸽不下床,你个童瓜蛋子补了有啥用?喝汤,全喝完,一点儿都别剩。”
“还是喝酒吧。”
我心里有气,拿起酒杯反唇相讥。
“丑话说在前头,喝完不准耍酒疯,别到时候又念叨王寡妇。人家是不是白菜不重要,总之你别当猪就行。”
“小兔崽子,我打死你……”
“你打,你使劲儿打,反正你也打不疼了。”
摸摸挨了巴掌的地方,我大声的嚷嚷着,眼眶却有了些发热。
爷爷,是真的老了。
灌下杯酒,我呛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止不住的咳嗽。
“怎么样,还差的远吧,敢不敢再来一杯?”
爷爷大声笑着,双眼的疤痕狰狞瘆人。
可在我看来,那是和蔼,也是慈祥。
“来就来,我还怕你?”
那天晚上,我和爷爷喝光了整坛子的酒。
酒至深处,他好像说后天我生日时,会送我个大胖媳妇。m.xiumb.com
还说有什么东西放在了床底下,让我保管好,切勿外露。
诸如此类的话,好像还说了一些。
只是我不胜酒力,记得有头没尾,最后怎么收场的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爷爷挥手离开,任凭我怎么呼唤他都不肯回头。
望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离别之痛。
那种痛,是我与父母分开时都不曾有过的。
醒来时,我感觉脸上凉凉的,摸了一把才知道是泪水。
下床洗把脸,我喊了爷爷两声,没听到回应便来到了院子里。
这时天色刚刚放亮,大门又开着条缝,我下示意的冒出个念头。
爷爷肯定是酒后失德,去敲王寡妇家的门了。
于是回去穿好衣服,想着赶紧去油条店把他弄回来,免得晚节不保。
可刚刚打开大门,我就愣住了。
门外的两米处,站着一个面带笑意的女孩儿。
身材高挑、形韵饱满;明眸弯弯,酒窝浅浅。
垂绦般的马尾,摇荡出缕缕处子的清香,仿佛一朵迎着春风绽放的白莲。
天上飘着雨丝,她撑了一把油纸伞。
春色朦胧,佳人如玉,就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一样。
“你好,请问是二不见吗?”
银铃声入耳,我回过了神来,尴尬的点了点头。
“是我,请问你是?”
“我姓白,叫白月亮。”
白月亮?
这个名字,让我想到了白玉盘般的满月,不会这么巧吧?
在我愣神之际,她抬手递过来一样东西。
“这是你爷爷要我转交的。”
“他人呢?”
“两天前,就已经走了。”
啊?
我大吃一惊,赶紧追问:“他,他怎么死的?”
噗嗤……
听到我这句话,白月亮忍不住笑了出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我说二爷爷走了,是离开了这里,不是寿终正寝。怎么,你很希望他驾鹤西去吗?”
“那倒不是。”
我挠挠头,转移了话题。
“你认识我爷爷?”
“当然。”
白月亮点头,凝视着我的眼睛。
“他走了,以后我来照顾你,而且比他照顾的还要好。”
“你照顾我?”
我感觉脑子不够用,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个人,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
就在这时,白月亮又拿出了一样东西。
“你看看这个,如果没有问题就签了吧。签完之后,我们就算是订婚了,等法定年龄到了再去领证。”
订婚?
领证?
我懵在原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捋了捋混乱的思绪,终于回想起爷爷说过的一句话。
“不见,等你生日那天,我送你个大胖媳妇儿。”
媳妇儿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儿,胖不胖的也先放一边儿,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三个疑问。
醉酒后,我是不是足足睡了两天?
这一切,又是不是爷爷早就计划好的?
他为什么要让我跟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儿订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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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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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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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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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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