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简于当日起了个大早往西市而去,找了个酒家二层就近便坐了下来。西市如今正在闹灾疫,街上寥寥无人,酒家亦是。赵简一身西夏女子的妆束没有让人显眼,于是从太阳升起一直到日头到了头顶上赵简保持向楼下而看的姿势几乎未动。

  楼下正对了没藏宝历的府宅,由于闹了疫症府宅内更是接二连三的有人故去,只见得一口接着一口的棺材往没藏宝历家里送着,整整一上午几乎未曾断绝。

  “赵简你不要告诉我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抓人,结果你一个人在这儿坐了一上午。”

  元仲辛皱着脸色而来,在赵简对面坐下,见赵简回过头来蒙着面纱,开口道:“主要是兴庆府我没你们混的熟,把我丢外面儿我就找不到路了。所以你们负责抓人,我负责想,想出什么我再告诉你们,咱们再合计。”

  元仲辛不解问道:“那你想出什么来了?”

  赵简指了指楼下,“没藏宝历家照这么死法,我觉得用不着等元昊抄家灭门就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元仲辛眨了两下眼皮,瞬间笑言,“你这一上午没白坐着啊。那么多的棺材,你说他家到底多少人?”

  赵简痴愣愣盯着楼下,说道:“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棺材管够,死多少人都不怕。”

  元仲辛一笑,又道:“我昨晚在没藏讹庞府邸门口洒了些荧光粉,然后趁天黑跟着脚印,和王宽在西市河边把那个鬼祟之人抓了。”

  赵简听此给了元仲辛一个“干的漂亮”的眼神,忽又觉得不对,忙问:“等等!——你刚刚说在哪儿抓的人?”

  “河边啊。”

  元仲辛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正欲喝下,却见赵简眉头微皱,忙拦下道:“别喝!”

  那茶水到了元仲辛嘴边儿,赵简提点道:“西市都是疫病,小心染上。”

  元仲辛放下手中清茶,点头道:“说的也是。”

  赵简叹了一声,道:“那你回去抓紧时间把那个人审审。”

  元仲辛站起身子,却不见赵简有跟随之意,问道:“你不跟我回去?”

  “我再坐会儿。”

  元仲辛愣了一下,点头道:“行,我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赵简看着元仲辛离去的背影,没再多做停留,反而拿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满了茶水儿,那茶水碧绿幽幽,满是清香。赵简用手指沿着杯口轻轻抚过,若有所思,却始终没有喝下……

  赵简于那酒楼之中又坐半日,回去时已近夜色。入了门见得那厅中绑有一粗莽汉子,那人垂着头,也不说话,而七斋面色上皆是愁苦的模样,不知发生了什么。

  元仲辛见得赵简归来,便递来一张油皮纸包,上头残留的白色毒粉还剩了些,“没藏讹庞手里头的人,名叫阿布都。而且你猜得不错,我在他身上搜到了这次疫病的来源。”

  赵简拿过那包有毒药的油皮纸,没有再细看,问向元仲辛道:“你问出什么来了?”

  元仲辛一时露出苦色,“什么都没问出来,只是见血封喉的毒丸我们就在他牙缝里抠出来三颗。”

  赵简不禁诧异,“连你都问不出来?”

  元仲辛略有挫败之感,当初在宋无论抓到是什么人,只要从他手里过,多多少少都能吐出点东西。

  但是今日抓到这人不仅半个字都没有问出,反而如此和七斋僵持了一天。

  赵简听闻没有说话,只是拿过一张椅子在那人正对着的地方坐下,随即抬眼而看,不再多言。

  衙内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说道:“事情很明显了,这些事情都是没藏讹庞干的。不过他为什么要让手下去下毒啊?还死了那么多人?”

  薛映紧着问道:“疫病这件事情和没藏宝历有什么关系吗?”

  众人一时愁眉不展,元仲辛看着赵简一如反常,问道:“赵简你有什么话要说?”

  赵简缓缓吐出一口气息,垂了眼眸,便开口道:“他不仅是没藏讹庞的手下,也是米禽牧北手里的人。”

  众人听闻不禁大惊,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

  王宽细心而道:“看起来你猜对了,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衙内圆了圆眼睛,问向赵简:“啊?你是怎么猜到的?”

  赵简感叹而道:“能够让手里头的人忠心不二甘心赴死,我相信这世间也只有米禽牧北能够做得到,你们想想秦无涯是怎么死的……”

  那阿布都听闻抬起了头,直视赵简问道:“您是夫人?”

  赵简没有否认,“就当是吧。”

  于是乎赵简又道:“你既然是没藏讹庞的手下,但是又和米禽牧北达成一致,说明没藏讹庞和米禽牧北已经联手,这次是想要除掉没藏宝历?”

  衙内似乎跟上了思路,又问:“为什么不是除掉米禽牧北他爹呢?”

  赵简垂头而言:“因为米禽牧北不傻,即便他恨毒了他的父亲,但是左右厢军兵权还在各自手上,元昊又没有下位,米禽牧北要是对付他爹,元昊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

  赵简抬头看向七斋,又继续解释道:“这一次,只能算作没藏宝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想要借助暗自通辽的罪名把脏水往米禽牧北身上泼,却不想米禽牧北顺手推舟,被他反将一军……”

  元仲辛见此便心知上午自己和赵简对上了思路,替赵简解释道:“没藏宝历手里的大量兵器是致命弱点,所以米禽牧北让这个人去西市水里投毒,造成疫病横肆,没藏宝历就此杀掉自己的家眷,买进大量棺材,借着疫病之势把兵器藏在棺材里,这样就谁也想不到棺材里面除了有尸体还有兵器,没藏宝历也可以趁乱再把兵器运出去。”

  小景听闻惊得向后一仰,“天啊……原来……西市的疫病竟是人为……”

  衙内亦是险些呛到一口苹果,“这法子真是谁也想不到,就是……太毒了吧!”

  王宽一时疑心,问道:“你们去查过棺材了?”

  “没有,但是赵简的确是这个意思。”元仲辛指了指赵简,说道。

  赵简在座子上换了个姿势,看向正对之人,又是缓缓开口:“米禽牧北饱读诗书又精通诗文,我每天都能看他捧着一本书看,我相信那也不是白看的……当年党项族人李继迁归辽抗宋,用的就是把兵器藏在棺材里的法子,所以瞒过了大宋使臣,出逃附辽。米禽牧北能够想到这个方法,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那阿布都不解问道:“既然夫人知晓将军所做,又为何来问我?”

  七斋生生一惊,赵简所说之言看起来分毫不差……

  “他所做的一切我没兴趣知道,抓你,是为了另一件事……”赵简没做多言,反而向前前倾了身子,一时狠绝,逼问道:“我问你,米禽牧北和这次大宋进献的《伎乐天女供奉图》,有什么关系?”

  小景一时愣住,“赵姐姐是怀疑是米禽牧北烧了那幅图?”

  赵简微微摇头,“不可能,他现在身上通辽的脏水还没有彻底甩干净,即便他能挑起战事元昊也不会让他带兵,反而便宜了对手,他不会做那么蠢的事。”

  元仲辛亦是不解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所以要问他了。”赵简重新看向面前之人,又道:“你也看见了,米禽牧北即便不告诉我,我也能够猜出来。”

  那阿布都连连否认:“夫人,将军未曾交代我有关图画之事!”

  赵简敛了面色上所有情绪,一字一句,声声而道:“你最好说的是实话,一旦我从米禽牧北口中得知一切,知道你在骗我,我保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夫人若是不信,现在就可回将军府去问!”

  “好!”赵简痛快站起,拔剑出鞘,惊人的气势直骇了众人,直死盯了那人道:“那我就先杀了你,我再去问米禽牧北!”

  话音而落剑已落下,薛映来不及阻拦那人脖上已被赵简划出浅浅血痕。

  赵简此番不过为试探,见得如此不禁略微皱眉,收剑入鞘之后并没有回将军府,反而随意和众人交待几句,便上了楼。

  七斋一时面面而觑,许是刚才赵简的一番举动着实吓到了众人,似是谁也没有见过这样的赵简。

  薛映不禁小声嘟囔道:“我觉得斋长这次回来变了很多。”

  “……赵姐姐好像很了解米禽牧北的样子?”

  原本只是小景的无心之言,却见元仲辛黑了黑面色,王宽心中一时唉叹,柔声道:“小景,你该睡了,我送你回房。”

  “哦,好。”

  小景被王宽送上了楼,入门只见赵简拿了支竹签子挑了两下蜡烛,屋内一时亮堂,赵简笑问:“回来了?你要是困就先睡吧。”

  小景应了句“好”,却没有上床,只从桌上拿了本医书认真看了起来,边看边低声道:“三寸……三寸……腋下三寸……”

  赵简见小景一副死读书的模样,不禁好奇而问:“小景你在看什么?”

  小景顺着坐在赵简面前,说道:“我在看医书啊,薛映的腿伤还没好彻底,我想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找到什么法子。”

  赵简看了一眼那书名,也没见到过,“这是什么医书?我怎么没听说过?”

  小景笑得眉眼弯弯,说道:“这是王大哥给我找的,说都是偏门,可能会有一天用到。”

  原来是王宽,怨不得。

  赵简心明点了点头,又见小景认真起来,看那医书上所写又比划道:“腋下三寸……不足致命……三寸?……三寸大概……”

  赵简见那“三寸”实在不太准确,纠正道:“一寸有这么长,三寸大概这么长。”

  小景跟着点头,“那腋下三寸……”

  赵简看小景已经快把那位置比到了肚子上,于是戳了戳小景的腋下,笑道:“在这里。”

  “哦明白了!”

  赵简轻松一笑,见小景看得认真便也没再理会,转头默默看了那忽明忽暗的蜡烛,一时间又不自觉陷入沉思。

  米禽牧北想要整垮没藏宝历是他的目的,可当真只有那么简单吗?重要的是没移氏至今也不肯跳舞,眼见野利皇后寿辰在即……以及,到现在为止米禽牧北并没有找来,赵简心知他不会任由自己一人在外,若是这样,只能说自己,又或是七斋再被他利用着……

  赵简细细思索,恍惚间忽见小景放下了手头的医书,满是好奇望着自己,听她怯生生唤道:“赵姐姐……”www.xiumb.com

  赵简一时心软,问道:“怎么了?”

  小景瞒不住心思,依然是小声问道:“你这次回来,好像变了很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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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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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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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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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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