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简默不作声,垂了头,默然不语。
“还是米禽牧北?”
“难道是我想错了,还有其他人?”
这个问题于赵简来说根本无法回答,是她?是米禽牧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没移氏吃了东西也有气力,淡然笑道:“我本来是想弄明白的,你若是不肯说便罢了,只是我死得不清不楚,恐怕死后也不能登身极乐,反而要入阿鼻地狱饱受煎熬之苦。”
赵简眼前阵阵发黑又眩晕,好像就是在昨天,自己口口声声质问陆掌院刘生今年有多大,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就死在了那场斗争之中。
可是眼前的没移氏呢?比刘生年纪还要小,是女孩子一生当中最美的年华……
“没移姑娘!你还这么年轻,将来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那没移氏抬起头来,蜷缩了的身子因着牵动扯痛了身上的伤痕,这疼痛更让没移氏清醒了三分,“希望?什么是希望?主上说只要我一天不肯就范,他就辱我一天,我真的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如果没移氏够聪明,就足以自保。”
“难不成娘子想要去见没移氏,劝她成为‘一朝身去不相随’的关盼盼?”
没移氏呜咽的哭声仿佛鬼泣般萦绕在耳畔,赵简头中轰隆隆得炸响,良久,才得到赵简开口之语,“没移姑娘可曾过前唐杨妃之事?”
没移氏怔怔摇着头,许是没想过赵简会提及题外话。
那是一个在文人眼中极度浪漫、在政客眼中极度讽刺的故事,那个女人圆满了一个朝代的美梦,她成为了那个盛世的代表,可最终也不过只是个女人。
“......就这样,杨妃一时恩宠无限,被册贵妃,位同皇后。”
“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后面的话被没移氏拦住,道:“你想让我我活下去,像故事里的那个女人一样?我和她何其的相似……”
“可是你赵简心高气傲,又怎么会看得上故事里这样的女子?让我想想,是米禽牧北劝你来与我这样说的?但我的死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好像有什么事情被没移氏一点点理顺,诚然如赵简所言,能够看透感情的人是不会笨的。
“我想,他一定是见到了你对我心生愧疚,你落泪了,他就来哄你,他可真是喜欢你……曾经,太子殿下也是这样喜欢我的……”
那个女人提到了宁令哥,眼中突然了燃起一丝亮光来既而忽又明灭。
“没移姑娘……”赵简蹲在女子的身旁,替她将身上遮盖的锦被向上扯去,“无论是谁做的,哪怕你要报仇我都希望你能活下去。”
大门忽得被人从外大力推开,那内侍官独身进屋,看不见没移氏似的,立在了赵简面前,躬身道:“夫人,小的受将军之命请您速速离去,主上就快回来了。”
没移氏缩了两缩,纵然赵简替她挡住了身躯却也不得不重新做考量,元昊去了没藏氏那里才给了赵简来到离宫的机会,若是与元昊打了正面,与谁都不是一个好的局面。
赵简再次安慰那没移氏道:“等来日找到时机,我就来救你出去。”
出了内宫大门赵简这才看清那内侍官,年纪不大,却已是老成的模样。
“夫人,主上从正门归来,您随小的走偏门吧,将军也在偏门等您。”
赵简蹙眉而道:“这里是离宫,是夏主在外的别宫,米禽牧北在这里居然都有自己的人,他可真是只手遮天。”
那内侍听闻尴尬得笑了笑,便没再多话。
侧门之处米禽牧北着人停了马车在门前,自己则立在马头处不移目光地盯着那道宫门。
暗夜之中无数影卫伏在四周伺机而动,只待一声令下便闯宫救人。
不知寒夜之中的冷风刺入了骨髓几寸,米禽牧北终见那大门缓缓开启,赵简从里垂首而出,胸前憋住的一口气息终得吐出,才听他带了一丝愠怒而道:“为什么不说一声就擅自跑出去?”
说话间米禽牧北那手中的白狐裘里的厚绒斗篷已经披在了赵简身上,可依然被她反应过后拒绝道:“我去哪儿为什么要告诉你?”
米禽牧北头一遭对赵简紧了眉头,张了张口,却是无话可说。
赵简眼含热泪却死也不肯让其落下,睁眼闭眼全都是没移氏身上那被鞭辱的道道血痕,“你知不知道里面的那个女孩子曾是世间少有的美人,但是她现在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被元昊凌虐得满身都是伤痕。”
米禽牧北缓缓阖眸,“阿简,你曾经多次说我头脑不清醒,可如今你呢?”
良善也好、万恶也罢,身为棋子这回事哪儿管得上你心性如何,没移氏不过其中之一,但是这个道理赵简不懂。琇書網
赵简冷眼相待,她觉得万事万物总要有着底线,就好像曾经七斋再怎样讨厌刘生的性子,但那事若是放到他们头上,绝不会去残害刘生的性命。可惜的是,赵简觉得这个道理米禽牧北不懂。
回去之后赵简觉得自己再这样与米禽牧北蹉跎下去无非是相看两厌的下场,终是在当晚收拾了自己的细软,决定离开将军府,不再回来。
米禽牧北没有阻拦,这场战争还没有进行到最后,赵简暂时不会离开西夏。只要她还在,他自然该有法子将其留下。
......
元仲辛端着饭盘咚咚咚地跑下楼,衙内看着挠了挠后脑勺,问道:“又没吃啊?”
元仲辛看着那两盘子没有动筷子的饭食就恼得很,前天端上去原封不动得端了下来,昨天端上去今天又原封不动得端了下来,“我就差把饭喂到她嘴边了。”
“是不是我做的不好吃,赵姐姐不喜欢吃?......”
小景有些小心翼翼的询问,被王宽摸了摸发顶,安慰道:“和你无关,应是没移氏一事对赵简的打击太大,才会如此。”
赵简这次回来决心不再回去,最高兴的原本是元仲辛,结果赵简的模样是从未有过的失神,起初薛映以为赵简受了欺负拿了双刀就要跑出去给赵简报仇,结果被赵简拦下后说了句“不干米禽牧北的事”就把自己关在了房内,数日不肯出屋。
那话让元仲辛的脸色也黑了不少时日,一时之间七斋里的气氛也不如以往轻松。
直到多日之后,七斋终于苦苦等来了从大宋来的消息,是关乎此事的。
上头发了话,仅仅用“按兵不动”四个字终结了此事。
衙内看着那信条又是挠头,不解问道:“所以我们要不要插手这件事啊?”
赵简拿过信笺不发一言,抬手将身旁的灯笼罩子拿起,又将那信条轻轻靠近,眨眼间这道命令在七斋面前化为灰烬,忽明忽暗的火光在赵简眼中只亮了一瞬便寂灭不再。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大宋选择了宁令哥,放弃了李谅祚。一个襁褓里的孩子任谁也不会把赌注放在他身上,更何况赵简当初递信时将事情说得尤其详细,没藏氏豢养男宠,此事除却元昊几乎人尽皆知,人们忌惮没藏讹庞不敢多言,可若真要把事情捅出去,没藏氏刚刚诞下的男婴不过是一桩宫廷丑闻罢了,绝不可能担当大任。
赵简把那信笺烧过的灰烬又踩了两脚,确保不会又任何遗留才说道:“不是说按兵不动吗?那后头的事就不必插手了。”
说话时薛映风风火火得从外头跑了进来,赵简心头猛的一紧。
“不好了,出事了。”
赵简呼吸一滞,急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薛映顿了一顿,说道:“……没移氏的父亲和米禽牧北的父亲,全都被元昊斩了。”
“你说什么?!”赵简脑子里“嗡”得一下,多日来的夜不能寐、难以下咽在此刻发作起来,只觉身子发软起来,一双眼睛也跟着发黑。
“赵简!赵简!……”
元仲辛一把托住了赵简将要倒下的身子,见得赵简撑在了桌子上,慌问道:“因为什么?”
薛映皱眉解释,“没移皆山趁着上巳节庆向野利皇后进献了一首诗,没藏讹庞说那诗描绘的是貌美的女子,便说没移皆山公然调戏皇后,元昊大怒,就下令斩首了。”
如此,赵简就全都明白了。
“野利皇后曾经在冬至宫宴上说自己喜爱宋土的文化风情,米禽达高为了讨好野利皇后说是要为其抄诗百首以祈福念诵,恐怕此事便成了他的催命符了。”
元昊对宁令哥本就多加不满,对野利皇后定是亦然。废太子、废皇后这两件事情恐怕已经不知道在元昊心里念了多少遍,更何况是可能让元昊头顶发绿的丑事。此番借着献诗的由头元昊可谓快刀斩乱麻,米禽达高一死,下一个动的就是野利皇后和米禽牧北了。
在空中都似乎充满浓重血腥味儿的国度就这样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场雪,不似大宋难得见雪花,西夏不过半日的光景大雪就淹没了脚跟,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那分岔路口前日因刚刚砍过头丨颅喷出的血迹,亦是被掩埋在了洁白之下。
赵简觉得心头发闷便向街上而去,以往热闹富庶的大街变得寂寥无人,偶尔见得一两个行人也是人人自危,人们缩着脖子相互提防着,好像你多看我一眼就能被抓走砍头似的。
冷冬的凛冽让天色更加阴沉低矮,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雪。
赵简一深一浅地走在雪地之中,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也不知去向何方,直至双脚被雪冻得没了知觉,才扶了一户人家门前的石狮子歇了下来。
那户人家大门从内开启,从里走出身着缟素的侍女,那女子一愣,竟是不合时宜得笑唤道:“夫人,您终于回来了!”
赵简呆愣看她,再抬眼之时才看到这户人家已挂了白灯笼白绸子,纸钱花圈,一应俱全,“米禽”二字的匾额用西夏文挂在房梁,赫然醒目。
赵简驻足在原地,兜兜转转,为何哪里都不去,偏偏又回来了?
“夫人,您回来了,我们都很想您……”那侍女许是觉得自己在此时露出高兴的模样总是不好的,忙扯了赵简的手问道:“外头这样冷,您快进来暖暖身子吧。”
赵简鬼使神差地被那侍女带进了门,这里已成了素白的府邸,白绸挂了满院,风一吹,便随着那细细碎碎地雪花随之飘忽,戚哀悲切,空中到处都弥漫着焚烧纸钱的刺鼻气味。
赵简低头看了眼自己这一身红色的衣服,与眼下情形实在不宜,便问那侍女道:“有素色的衣服吗?”
那侍女赶忙福身,“有,您的丧服早已备下了,可是将军说不用了,婢子不敢擅作主张,就把丧服都放您房里了。”
赵简略略点头,“我去更衣。”
死者为大,生前的仇怨即便再深,于这死后也不过是一场空梦。
赵简换上了那备下的丧服,摘掉了头上的一切发饰,重新挽髻,就仿佛家中真有人故去那般,平日里喜着红衣性格张扬的女子在此刻只有白裙素衫,不施粉黛。
一路来至灵堂之中,米禽牧北并不在此,赵简拿了一旁的供香点了三柱,虔心奉在了米禽达高的棺椁之前,便转身问道:“将军呢?”
“将军在卧房。”
赵简点了点头,随即便往米禽牧北的卧房而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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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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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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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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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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