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听不懂这几个字,余六把喃喃地重复着她的话。
“医院......”
“嗯,”凌月影解释给他听,“医院就是治病的地方。如果生病了或者受伤了,就要送到这里来。”
听着姑娘像对待孩子一样、细致又耐心的解释,少年目光逐渐放空,眸底缓缓燃起暗光。
“那外面是何处?”
凌月影想了想,告诉他:“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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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六怔了怔,急切追问:“哪个桐城?”
“梧桐树的桐。”
长满梧桐树的城市,传说中是凤凰会栖息的故乡,也是余六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可是他走出这个白色的房间,看不到一点熟悉的景物。
高楼、大厦、柏油马路,和他失去意识前撞过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幕幕交错飞快地闪现,脑袋里一阵阵针刺似的疼。
余六紧紧闭着眼,睫毛无规律地上下颤动。
“鱼柳,鱼柳,”凌月影一把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了,哪里疼?”
女孩的声音像小溪一样清澈,从耳膜流进大脑,清凉又治愈。
余六拧紧的眉心松缓些许,“无事。姑娘不必担心。”
见他脸上果然没有了痛苦的神色,凌月影放心下来。准备松开他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紧紧攥住。
少年长得好看,手掌却粗糙得不可思议。凌月影碰了碰他的掌心,
“......咳,鱼柳。”
乍然反应过来,余六蓦地缩回手。
这动作有些大,不知牵扯了哪一处伤口,他倒是并未露出痛色,只是脸色微白几分,掩住耳后刚漫起一瞬的红晕。
“冒犯姑娘了。”
凌月影本来不想笑,却还是没有忍住。
“没事没事。”
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这么说话,真的是太好玩儿了。
“凌姑娘......”
“嗯?”
被她这么一打岔,险些都把要问的事情给忘了。
不知怎么,心情却格外轻快。
余六低声道:“求姑娘如实相告......”
凌月影愈发乐了。
“没问题,鱼公子你尽管问!”
“此处真是桐城?”
“当然是,我骗你做什么。”
但是这又如何可能。
熟悉的迷雾又在眼前弥漫开来,余六咬了咬舌根,像从前陷入困境的每一次一样,用铁锈味保持自己的神思清明。
“可是夏朝的桐城?”
夏朝。
凌月影想了想,摸着下巴道:“好像还真是。夏朝最早开始叫桐城,后来我们这儿呀,一千多年都没换过名字。”
这话里的信息太复杂,便是以余六的冷锐,一下子也没有能反应过来。
“夏朝亡了之后呀,好几个开国皇帝,一登基就急吼吼地给各个城市改名。怎么偏偏把桐城给漏了,难道是我们这儿太小了,”凌月影陷入沉思,“不应该呀......”
——夏朝亡了。
四个字在余六的脑子里横冲直撞,一阵哐当巨响。
不敢再贸然捏住姑娘的手腕,余六想要轻扯下她的袖子,紧接着发现姑娘没有袖子。
他移开目光,语速有些异常的快:“现在的皇帝是谁?”
话音落下,他猛然心神一震。
或许自己并非流落异邦,而是......
没等凌月影开口,他追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没多久,就几天吧。”
余六闻言,忍不住拧眉:“姑娘说夏朝亡了,这是何意?”
“亡了就是亡了呀,都过去一千年了吧。”
女孩谈论着王朝的兴衰,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讨论哪家胭脂坊的手艺更好。
任谁听了也不会相信。
余六垂眸,声音不易察觉的紧绷:“姑娘莫要与我说笑。”
“嘿,鱼柳,你怎么回事儿呀。”
这天到底要怎么聊下去。
凌月影抱着手臂坐在床边,蹙着精致的眉头,打量他好一会儿。
“难不成你觉得夏朝还没亡呢?”
若是鱼柳的家族从夏朝时候开始隐居,像是桃花源里的居民一样不问世事,“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但是这隐居得也他妈有点太彻底了。
在她意识到不对劲的同时,余六也逐渐有所察觉。
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忽略。
“不对不对,鱼柳,我们得理理。”
凌月影起身踱了两个圈,又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能不能跟我说说,你是从哪里来的?”
“桐城。”
这里明明就是桐城。
凌月影烦躁地扯了扯头发,“那轮到你问我一个问题。”
余六沉默两秒,“现在的皇帝是谁,在位几年?”
“现在没有皇帝,是一个社会主义的国家,说了算的那位不叫皇帝,叫国家主——等等,鱼柳,你觉得现在是哪一年?”
不管是住在哪个山旮旯,也总得有个记年的方法。
余六闭上眼,“我不记得。”
其实他记得再清楚不过。
只是如今这局面,处处细节都透着诡异。在找出事实之前,暴露的越少,越能自保。
并非提防,不过是本能罢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凌月影愈发头疼。
“......是否轮到我问姑娘问题?”
“你倒是很精明啊,”凌月影摆摆手,“问吧问吧。”
这一回余六想了很久。
“姑娘,可听说过风血楼?”
这题太简单了。
凌月影不假思索道:“风雪楼?听过啊,吃饭的。”
病床上的少年在一瞬间变了脸色,就连声音都有点颤抖。
“吃饭的?”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凌月影不悦地站起身,噔噔噔跑到窗边,唰的一把拉开窗帘,“你自己看,就这个窗户的方向,西南边,差不多到城郊的位置吧,有个宝塔形状的楼,就是风雪楼了。”
余六艰难地扭过头,从透明的窗户望出去。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搭成的高楼,在夕阳下反射出金黄的光。细碎的光线在一座座大厦间来回反射、流转萦绕,美得无法形容。
哪里能看到什么宝塔。
耳边继续听着女孩快乐的碎碎念,“我怎么会骗你呢,据说那个楼是个古建筑,不过味道真的特别好。就是太远了点,交通不怎么方便,我也没有吃过几次......”
当真是另一个世界。
余六目光飘远,穿过高楼大厦的阻碍,越过地平线,竟好像真的看见了一座宝塔形状的楼。
禁锢了他十余年的风血楼。
凌月影兴致勃勃地介绍完风雪楼出名的菜肴,转过头看他一眼,微微诧异。
“鱼柳?”
还是那张好看的脸,不带几分温度的神情,只是少年那双黑色的眸子,比玻璃反射的光芒更亮。
辨不清的情绪在他眼中缠绕翻滚,映出一片金色的海洋。
紧接着,凌月影听见少年低沉、压抑着情绪的声音。
“我生于明武十六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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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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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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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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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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