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略显破旧的民房,此时更为残破了。
墙壁被硝烟熏黑了,留下浓浓的烟炭黑;栏杆和地板上都是那剧烈爆炸后留下的灰尘,脏兮兮的;许多带了阳台的民房上,栏杆早已被炸裂,留下了一条条暴露的钢筋。
凄凉,是这里的旋律。
许多挂着伤兵在这片仅仅是用着白布与竹架隔离的战地医院接受救治。
哀嚎声,响遍了整个营区,此起彼伏。
一个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频繁地出入在这一块区域之中。
“医生,医生,我求你了,别锯我的腿,别锯我的腿啊……我不想做残废,我不想做残废啊……”
“护士姐姐,轻点轻点,疼……疼……”
一声声带着痛苦的哀嚎声传进张天海的耳朵里,让他不忍直视,他不想看到弟兄们痛苦的惨状,那样也许他就再也迈不动前进的步伐了。
有一种痛,叫感同身受。
张天海轻咬着下唇,脚下的步伐却是加快了几步,直到他看到了一个略带熟悉的身影……
“姐姐,你说,我还能活下去么?”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从一处白布遮掩的帐篷处传来。
张天海忍不住停了一下前进的脚步,轻轻撩开了白布往病床里边看了一眼——那是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男孩,男孩身上穿的衣服,赫然是他们德械师的军服。
在这一带附近,除了三十六师,大概没有其他德械师的存在了。
“你肯定会活下去的。别灰心,别丧气。姐姐和乡亲父老可是还在等着你拿起枪和鬼子继续战斗呢。”说话的是一个悦耳的女声,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
张天海看了那女孩一眼,只见女孩身穿一身大方得体的学生装,淡蓝夹黑,倒是颇具这个时代的特征。
张天海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了这个身影好一会儿,总有一股恍若隔世的感觉——看着这一个善良的民国女孩,忽然间,张天海好怕眼前的这一切只是个漫长的梦,然后在一个他不想离开的时候就突然惊醒了。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有了开始值得留恋的记忆――就像是眼前的这个女孩。
他已经认出她了,她是沈薇。
“姐姐,可医生说,我的伤口已经开始感染了。要不了多久,就死了……姐姐,你说,天堂还会有战争吗?”男孩那略带稚嫩的声音中流着一股对这个世界无限美好的眷恋。
“不会的,天堂不会有战争的。还有,你要相信自己,你一定能活下去,别说这些傻话了。”沈薇满带心疼地说道,像是在照顾自己的弟弟一般,“来,张开嘴巴,把稀饭喝下去。”
没错,沈薇此时的身份是一个临时护士,准确地说,是类似于护工一般的存在,但比起护工,她显然又不是那么地专业。
是学校里边的三民主义青年团的人组织她们这群学生来到前线战场的帮忙的。
尽管这一群大学生可能帮不上多大的忙,但如今国难当头,只能说是能帮多少是多少。
唯有众志合一,方能成城。
听见沈薇的话,男孩乖乖地张大了嘴巴,任由沈薇将那温热的稀饭缓缓喂入口腔之中。
她是个好女孩。
这是张天海对沈薇的评价。
看着这个温婉如玉的漂亮女孩的身影,张天海嘴角泛起了一丝苦涩的微笑:我是个军人,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军人,国难当头,我逃不了这宿命,或许哪天就牺牲在战场上了……我没有资格去追这样一个天真善良的花季女孩,也许,能静静地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走吧!”张天海对身后的卫兵轻轻说道。
说完,张天海就离开了,带着身后的那名卫兵。
卫兵叫魏和,是张天海在二连的幸存者里随便点了一个人跟着他去见团座的。
至于许三狗,早已是哭得不成样子了——二连一排三班,就剩他一根独苗了,班长、副班长,还有各位战友,都牺牲在这场战斗中了,让他如何不难过……
昨天这个时候,他们还在大声说笑、吹牛,可如今,他们都走了,就剩下许三狗独自一人面对他们走后的空当与孤单。
如果昨天,我也跟着他们一起牺牲掉,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只留下自己懦弱得像个逃兵一样了。许三狗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可当这个念头兴起的时候,许三狗又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呸,许三狗,你这么想算是个什么东西?又想当逃兵吗?”
说着,许三狗那双眼睛就看向了天空,活像是一个战争创伤后遗症的患者,孤独、寂寞。
“班长,副班长,还有各位兄弟,你们就且在天上看着吧!三狗不是一个逃兵,三狗会替你们报仇的。”许三狗喃喃自语道,眼眸里充满了旁人无法理解的哀伤。
……
当张天海见到胡团长时,胡团长正在医生护士的帮助下正在缝合伤口呢,除了脸色苍白了些,瞧上去倒没有大碍。
“报告团座,卑职张天海前来报到!”张天海大步走到胡家骥面前敬了一记标准的军礼。
见到张天海后,胡家骥脸上露出一丝牵强的笑容,说道:“活着回来了就好……不然,我也只能让孙宏顶上一营长这个位置了。”
“报告团座,卑职幸不辱命,在率部追击逃亡日军路途中,共击毙日军五名,抓住日军俘虏十一名。包括一名日军海军大尉!”张天海正色道。
“抓住战俘了?”胡家骥那张带着牵强笑意的脸上,一丝喜意爬上眉梢。
“是,团座。但途中出了意外,导致任务无法全部完成,请团座责罚!”张天海点头确认,随后轻轻低下了头。
“哦?无法完成任务全部?那就简单汇报一下情况吧!”胡家骥轻笑道,明眼人都能看出,只要不捅出天大的娄子,那张天海就是大功一件。
“是!”张天海立正道,抬起了脑袋,“报告团座,因英租界之英军横加阻挠,导致五名日军逃脱向英军投降,卑职统军不力,请团座责罚!”Χiυmъ.cο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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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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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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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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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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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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