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昆泡在一个浴桶中,惬意地点了根烟。
热气蒸腾,还有专门负责添水的小厮,据说多花点银子,添水的就能换成侍女,秦昆倒没那心思。
只是听到隔壁有女人的声音,还有一男子调笑,秦昆觉得这人会享受,还好没有更刺激的声音传来,那侍女就走了。
在这年代,在这环境,洗一次澡确实要花不少钱,此时银子还是稀缺物,秦昆估摸算下来要五两银子,购买力相当于后世的一万多块钱,还好是五个人的价,包括吃饭住宿。但主打洗澡,附带吃饭、住宿、喝酒、听曲的商业模式是不是太超前了?
李青羊几人没来泡澡,在他们看来多吃多喝才能回本,洗澡还是喝酒,他拎得清。
安静的浴室,清净优雅。
来这里泡澡的人可没几个,都在前院喝酒。
秦昆一个人惬意地泡在桶里,享受着孤独的意境,隔壁忽然传来声音。
“玄起茅山气有方,三清灵官坐神堂,五脏玄冥吐霹雳,九峰雷霆降神光。茅山紫霄君,见过道友。”
一开口,秦昆就觉得周围浴室出现变化。
蜃界之内,雷云密布,雷云之下,一个青年道士负手立在原地,长鬓,无须,道袍飞扬,天地间是一片野泽,自上而下的闪电,凝结成‘紫霄君’三个字。
秦昆嘴角一抽。
徐法承的师门老祖,逼格没谁了……
只是道号‘紫霄君’,是自比雷部天官吗?
逼格这么高,自己坐在浴桶里可不合适,秦昆一转身,脊骨中灵力层层堆叠,仿佛大蛇摆尾,随即雾隐术用出。
“螣蛇乘雾凝道骨,神巫冰姿有仙风!”
天上有雷,地下有雾,秦昆不想暴露扶余山的身份,雾隐蒙蒙,那雾气被秦昆灵力牵引,灵气凝形,隐隐有螣蛇异象,对方则皱着眉头喃喃道:“巴蜀巫师……”
片刻,紫霄君笑道:“莫装了,你绝不是巴蜀巫师!我先前在酒楼里相过你的骨,巴巫继承的都是羌人秘术,自三苗九黎流传,绝不会传给汉人!你想当释比,可不够资格。”
释比,就是羌人巫祝的尊称。
这术法自然是第三次旅行时,去巫神寨学的,当时的释比公庞鞭,可没提过此术不传汉人啊……
秦昆一愣,默不作声。
紫霄君道:“贫道对你没恶意,不过你一身不俗本事,来了茅山地盘,贫道盘个道不行吗?说吧,你到底是谁,你身上的气息……很像我认识的一个还俗和尚……”
紫霄君眼神锐利。
那还俗和尚指的是谁,二人心里都明白。
秦昆惊讶于对方的眼光,但绝不会告诉他实情的,大家只是萍水相逢,我并不想让你的世界观出现崩塌。
“我……咳,我是盩厔人。”
秦昆说着,紫霄君皱起眉头:这地方他自然知道。
但他听出来秦昆的隐语了。
对方是关中人士!
关中道门繁多,秘门高人更是数不胜数,茅山下辖的生死道势力触及不到那里,即便葛洪著有《抱朴子》和三十六卷天书,声名赫赫,能比得上在那里写过《道德经》的老子吗?
关中道士向来眼高于顶的。
那群道士中,即便有秘门捉鬼师,也是捉鬼师中的例外,一来关中为秦汉旧址,帝墓如星,二来那里有天下第一福地终南,自然对其他地方的传承不会多么高看。
“失敬。”
紫霄君拱了拱手,既然是关中人,那就不是茅山下辖的生死道势力,自己这名头也压不住对方。wWW.ΧìǔΜЬ.CǒΜ
紫霄君口气柔和了些,又道:“关中秘门高手我倒是知晓几人,但阁下那一带,贫道只听说除了说经台外,有座太乙山,那里莫非也是秘门?……”
“没错,我正是从那来的。”
秦昆对地理的了解还不如对方多,糊弄对方只能凭借对方的想象力了。
“三十六天太白星,万古六道有启明!长庚山秦猛见礼。”
秦昆借了牛猛的名字,眼睛都不带眨的,开口报出名号。
秦猛……
没听说过,长安治下还有这号人物啊……
再不了解关中秘门,但鼎鼎大名的几个捉鬼道士还是知道的,可紫霄君懵归懵,此时也不好多问,出于礼貌,于是撤了蜃界。
“原来是长庚山的秦师兄,久仰大名!”紫霄君开口便说出江湖惯用的聊天套路。
二人洗漱完毕,各自出了浴室,紫霄君显然比较喜好交友,邀了秦昆去房间坐坐,继续聊聊。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又叫了酒菜,今天本来就是个放松的时候,紫霄君专门添了一根香,房间里充满雅致。
居高临下,临街繁华。
紫霄君聊着聊着又唏嘘起来。
他告诉秦昆,繁华怕是留不住了。
秦昆知道他说的是战争要来了,这是天下大势,没法避免,秦昆也不知怎么安慰,不过紫霄君却看得开。
“杨坚会是一个明君,既然战争是为了终结乱世,只希望少死点人就好。”
虽然隋军要进攻他的家乡,但紫霄君却没有太过悲观。
一些事看透了就能明白,长痛不如短痛。
聊了生与死,聊了战争与和平,聊了道法,聊了很多,紫霄君头一次遇到见识比自己高的人,秦昆也头一次觉得自己这点见识在古人面前,足够装逼了。
他臧否天下大势,直言隋朝不是长久之主,若是杨坚百年后,后人倒行逆施,天下还会烽烟四起,紫霄君讶异,几乎引秦昆为知己。
“妙啊秦师兄!我也曾推演过,终结乱世之人虽在西北,但帝星盘旋杨氏头顶,还在移动,只是除了你,其他人都觉得杨氏可久主天下。”
秦昆也讶异,佩服这位涉猎广博的道士,连龙运都能算到,然后又深聊起来。
聊到秦昆来此的原因竟然是受到佛门追杀,紫霄君拍案而起:“秃驴狂妄!秦师兄,若不嫌弃,贫道愿助一臂之力!”
紫霄君现在,根本看不出秦昆深浅,不过聊天却能看到人心性,他说话时用了茅山牵机术,一直将秦昆的心里话往外引,但没发现秦昆有何等恶性,不惧权贵,不贪金银,不好女色,甚至对繁华的建康也起不了兴趣,此等淡薄名利之人,绝非池中之物,他愿意倾心相交。
然而秦昆道:“那些人不足为惧。只是随我而来的有几个普通人,我没弟子,他们算得上随从,也是隋军出身,你如果方便,照拂一二便是。”
“那没问题!”
……
翌日,酒醒,赶路。
李青羊发现秦上师身边又多了一人。
那是个道士,长得还算不错,可惜没给他们好脸色,还老爱偷偷打听他们来历。
李青羊不喜欢那道士,只是发现有三只拦路的豺狼被对方随手捏死后,态度立马就变了。
李青羊汗颜,他们几人若是带着兵器,对上三只饿急眼的狼或许还会受点小伤,对方可是徒手啊!捏死一条狗都没那么轻松吧?
李青羊现在才知道,能和秦上师结伴的朋友,肯定不是一般道士。
城外十里凉亭,秦昆几人经过时,早就有人等着了。
寸头,胡茬,眼神古井无波,却是苦着一张长脸。
看得出,这是个和尚,而且是很久没修理边幅的老和尚。
老和尚形容枯槁,甚至僧衣和僧钵都破了,若不是特殊的气质,一定会被人认成叫花子。
他看着秦昆,又看了看紫霄君,本来就苦的脸现在更苦了几分。
“久觅施主不得,今日遇见,实乃缘分。”
苦瓜和尚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
秦昆没说话,紫霄君却冷冷一笑,还待说什么,发现李青羊拽着他袖子把他拉走了。
紫霄君愕然:“干什么?”
“道爷,您不知道,秦上师这时候一般不喜欢别人打扰……”李青羊讪笑说着。
紫霄君嘴角一抽。
只见李青羊几人熟练地从背囊里掏出炊具,生起火,架着烤盘,开始刷油和面烙饼,又烧着昨日从后厨偷来的肉。
“道长,这都中午了,赶了十里路饿坏了吧?先来吃点……这面不如秦上师先前的好吃,不过味道也还行,一会肉烤好了,秦上师那边就打完了。”
紫霄君眼睛瞪大,好像这几个家伙见怪不怪了。
“这扁锅……挺特别的。”
李青羊道:“嗨,这都是秦上师的仙家炊具,那些调料味道更特别,我以前尝都没尝过!您一会尝尝,绝对美味!”
“秦师兄……出门怎么带这些?”紫霄君皱眉。
李青羊摇着头:“那我等就不清楚了。”
“你们一直追随秦师兄吗?”
先前紫霄君问过他们类似的问题,他们都是斥候出身,一听就知道对方要打探消息,都含糊了过去,现在倒是熟络不少,李青羊答道:“咋可能有那种仙缘,不过我们一路从临江县跟着他到这里的,他也教了我们一些本事。”
临江……
紫霄君砸吧着嘴。
南龙腹!
那地方在生死道可是鼎鼎大名,似乎天生风水不佳,多出猛鬼,多见刀兵,那里可是不祥之地。
秦昆竟然是自那里一路而来……
“哦,你们是临江人?”
“不,盩厔人。”
紫霄君点点头,拍着李青羊肩膀:“那你们也被收进了长庚山?”
李青羊茫然:“什么长庚山?”
“秦师兄就是长庚山秘门中人。难道他没收你们?”
“呃……可能我们本事还不到家吧……”
李青羊搔了搔头,默默将‘长庚山’三个字记下,觉得有时间,也得套套紫霄道长的话,好歹问清楚这里是怎样的仙门不是。
……
那边,秦昆与老和尚没了争执的冲动。
老和尚很平和,秦昆感觉到他甚至比先前三位更厉害,但他还是没有出手。
“阿弥陀佛,贫僧打不过你。”
秦昆道:“那还打吗?”
老和尚反问:“敢问施主,你一身紫气环绕,道术通玄,何必还要贪图佛轮?这东西对贫僧有用,对您可并无大用。贫僧看得出,您修的是一身艮术,既然专精,为何贪多呢?”
老和尚眼睛很毒,这是第一个看破秦昆根本的人,甚至紫霄君都没看出那么多,而对方直接点破。
秦昆发现终于有个愿意聊的对手了,轻轻一叹:“如果我告诉你,这是意外所得呢?”
老和尚的苦瓜脸露出不信,只是片刻后,又相信了,双手合十:“施主与佛有缘,是我等贪了。”
秦昆无所谓摆摆手:“大师从哪处六道谜间而来?”
“六道谜间?”苦瓜和尚微微错愕,品味着这个没听过的新词,老实道:“贫僧自龙雀湖底而来。”
秦昆道:“那是哪里?”
“施主没被赐下龙雀印吗?”
“你是说……郭威?”秦昆错愕,扶余山记载郭威的天谕道印为青雀印,现在看来,记载有出入。
苦瓜和尚点点头:“不过敢问施主,缘何这般强大?郭将军的实力……也不过如此吧?”
秦昆不知道对方都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但发现对方并不想和自己打,这样也好,只是那苦瓜和尚带着不甘。
“施主不想说,那就不用勉强,我猜施主也在好奇贫僧为什么知道这么多。”苦瓜和尚突然道。
秦昆点点头:“没错,就连精于卜算的道友,也未必从我身上看到这么多东西。”
“因为施主的因果线断了,是这样吗?”苦瓜和尚开口道。
秦昆轻轻点点头。
老和尚突然得一笑,抛出条件:“阿弥陀佛,施主不如贫僧打个赌吧?救赌你那位道友与贫僧打一场,贫僧赢了,佛轮交出来,输了,贫僧就传你一秘法,如何?”
秦昆眯起眼:“说实话,那佛轮除非我死,否则想给你也给不了。”
老和尚稍稍迟疑,有些失望,又开口道:“那换个条件,如果贫僧赢了,让贫僧活着出去!”
秦昆又抱歉道:“我……做不到。”
“施主不肯放过老僧?”
“不是,我做不到让你从这里出去,我不会啊。”
“可……我会啊!”
秦昆猛然抬头,发现老和尚的苦瓜脸笑成了菊花,没等秦昆同意,对着野地里的紫霄君道:“茅山家的牛鼻子,敢不敢过来与贫僧会会?!”
雷音炸起,秦昆还没开口阻拦,紫霄君被激起火冒三丈:“有何不敢!秃驴真是挑对人了!”
老和尚瞬间抖出威风,开口雷音向着紫霄君攻去,紫霄君也不甘示弱,开口霹雳自天空打下!
周围景色一变,寸寸交织成一方蜃界。
草丛中,李青羊冒出脑袋,疑惑道:“秦上师,怎么换人了?”
秦昆白了他一眼:“巴不得我跟人打吗?”
“那……也不是,您尝尝,刚烤好的肉和饼子……”
周围几人围来。
“秦上师,那俩人好像在说什么,声音跟打雷似的,但仔细听怎么听不见啊?我耳朵出问题了?”
“在报切口。”
“打架还报这个?”
“生死道有生死道的规矩。”
“原来如此……”
李青羊又默默把‘切口’二字记了下来,觉得有时间得问问紫霄君去,多少打听一下秦上师的切口是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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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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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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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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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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