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团团围着苏漾,把望闻问切几种手段用了个遍,一会点头一会摇头一会捋胡须,一会又凑到一旁窃窃私语,苏漾看得有趣,故意扯着他们的白胡子从中作乱,把一个不知世事的糊涂蛋演得活灵活现。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几人商讨出了结果,其中一个花胡子老头对上座的伍雪雁拱了拱手,道:
“夫人,以老朽等人多年的行医经验来看,令公子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消休息几日便可无虞,至于忽然忘记亲属,性情变得天然纯稚,这或许是撞到脑袋引起的后遗症,这种情况古书上也有过相似的记载,不会有性命之忧,有的人过个三五日便能恢复正常,但是,有的人则是……”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些,伍雪雁淡淡道:“先生但说无妨。”
那人见状便直言道:“有的人一辈子也难以恢复正常,夫人还是及早做好打算才是。”
他刚说完,伍雪雁便是猛地一僵,暗自攥紧拳头,面上却仍是一副冷淡的模样,道:“也许这便是因果报应吧,他往日造的孽,如今全报应在自个儿头上了。”ωωω.χΙυΜЬ.Cǒm
伍嬷嬷连忙劝道:“夫人快别说气话,咱们公子是福禄寿齐全的人,年少犯浑是常有的事,佛祖慈悲为怀,一定会宽恕则个。”她又转向那花胡子老头,道:“梁大夫,您既然说这是病症,总得拿出个医治的法子,对症的药方总是有吧。”
那梁大夫却哀叹道:“这病症无药可治,人的四肢內腑皆有命门,其中以头部为重中之重,断手断足尚有性命,可这颗项上头颅却是损伤不得的,便是神医再世也不敢贸然医治,何况我等庸医,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伍雪雁轻轻合上眼眸,摆了摆手,伍嬷嬷见状连忙上前引着几位大夫出去。
待他们离开,苏漾拉着伍雪雁的手,好奇地问:“他们是谁?他们为何要走?何为庸医?他们叫你夫人,你叫夫人吗?”
俨然已经变成现实版的十万个为什么,装得非常欢快!
伍雪雁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忽然一笑,凌厉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却让苏漾有些毛骨悚然。
只听伍雪雁幽幽道:“这样反而是好事,”她摸着苏漾的脑袋,缓缓开口:“什么都不懂,也就不会难过,更不会记得,是你的爹娘亲手把你推入火坑,若你侥幸能回来,母亲日后一定好好教导你,绝不会再让你行差踏错一步。”
苏漾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却异常苦逼,这是打定心思把他送去赎罪了?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虽然景丞是本次的攻略对象,但当前形势实在于他不利,要是就这么傻乎乎进王府,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肯定会被连皮带骨地吃了,连羊毛都不会剩下一根啊!
他现在唯一的大腿就是伍雪雁,她是伍兴德唯一的女儿,当年伍兴德追随先皇征战沙场,打下万里江山,手上非但有一道免死金牌,还能随意调遣数万御林军。
若说整个大铭有谁能与景丞相抗衡,非一品大将军伍兴德莫属。
但是这个伍兴德耿直得可怕,伍雪雁正是遗传了他的性子,这父女俩是出了名的认死理,甭管犯错的是亲儿子,还是亲外孙,错了就是错了,就得接受惩罚。
现如今,景丞在他们眼里就是奋不顾身,精忠报国的大英雄,而自己则是背信弃义的鼠辈小人,即使被景丞磋磨死,那也是活该的。
虽然他也觉得原主做的不厚道,人家在前线打仗都快死了,你身为未婚妻做做样子不好吗?哪怕装一装也行啊,何必这么现实,看人家没有利用价值了便急着撇开关系,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下……
人家可是命运之子,哪有这么容易领盒饭!这下可好,把人家心伤透了,还怎么刷好感度?
伍雪雁并不知道他看似纯良的外表下正在疯狂地吐槽,撇开眼不敢再看他,怕自己对这个孩童心智,如白纸一般的儿子狠不下心,她骤然起身朝屋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话。
“好生照料公子。”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但下人们却都清楚,等公子伤势一好,恐怕便要绑去五王爷府请罪。
这位作威作福的尚书大人嫡长公子,此番算是彻底栽了。
……
翌日,漠北征战的将士们还朝。
无论是整个建州城的百姓,还是满朝文武大臣,皆是一脸喜气,北方塔挞族世代生活在大漠上,男儿们各个骁勇善战,近几十年来在漠北挑起多方矛盾,一直是大铭的一块心病,时不时便会疼上一疼,搅得民不聊生。
大铭乃泱泱大国,自然容不得被人这般挑衅,接连几次挥兵北上,却屡屡损兵折将,草草收场。
当初景丞请命出征时,人人都笑他不自量力,近十年来多少优秀将领折损在漠北,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族能有几分本事?
谁能想到他不但活着回来了,还在短短三年内收复北方失地,把塔挞族驱逐出边关百里开外,令蛮人闻风丧胆,实在是大快人心,震慑外敌。
此时他骑着一匹绛红色的宝马走在队伍最前方,一身玄黑色绣金镶边蟒袍,俊美的脸庞面色冷凝,浑身带着嗜血的煞气,那是在战场上经过千锤百炼,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浴血奋战,方才凝练而成的沉着气场。
曾经嘲笑他是断袖王爷,老牛吃嫩草的人皆是闭上了嘴,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双腿打颤,更别说私下议论他。
满城的闺秀原本是来迎接大英雄的,却不想英雄虽然还是英雄,却不是三年前那个冷面王爷,而变成了散发浓重血腥味的煞神。
等队伍渐渐走远,有人道:
“哎,你还记得一年多前那件事吗,就是陶家公子单方面写了解约书,逃婚出走的那件事,有印象吗?”
“我知道我知道,陶子煜那纨绔子弟,当初五王爷对他掏心掏肺的好,谁知道他竟狠心到这般地步,人在边关刚出事,他立马翻脸不认人,真是狼心狗肺。”
“就是就是,往日他仗着五王爷的地位作威作福,见人家落魄了,便迫不及待撇清关系,再没有比他更无耻的人了。”
一片声讨声中,只有一道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只见一位身穿宝蓝色锦服,手持描金玉坠纸扇的风流公子嗤笑道:“是么,我怎么记得当初人人都赞他做的好,五王爷非但年岁大,而且还是个短袖,没得祸害人家年轻小公子。”
那些人一噎皆是不语,其中一个硬着头皮狡辩道:“你胡说,谁都知道这亲事是先太宗皇帝亲自做媒,陶子煜这般作为非但有失忠义,且触犯天威,五王爷再有不好的地方,他也该受着,怎能这般自作主张。”
周遭的人皆连连应和。
蓝衣公子却是眸中一亮,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扇子赞道:“没错没错,这是先皇做的媒,再有不好的地方,也只能受着!阁下好见识!”
言罢带着身边的粉面小厮转身离去,留下一干人等摸不着头脑,只好骂一句有病。
那小厮追上去问:“太……咳咳,公子,咱们这就回去了?”
那公子摇着扇子笑道:“回!民间果真卧虎藏龙,父亲解决不了的难题,其实也不过如此简单,哈哈哈!我们竟都忘了,最先提起这件事的是祖父,只是后来五叔对陶子煜呵护有加,我们都快忘了这件事。”
粉面小厮垂头听着不敢追问,只得默默加快脚步跟上。
……
苏漾仍旧被关在房间里养伤,与其说是养伤,其实也不过是吃吃喝喝听故事。
他一勺一勺地舀着甜汤喝,阿贵在旁边唾沫横飞地讲解今日大军回城的盛况,说起英武不凡的五王爷,他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
“主子哎,你傻了反而是好事,从前的五王爷要杀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现在啊,他只需瞪你一眼,你就会被活活吓死!”
苏漾:“……”
不吓人你会死啊!
阿贵还在继续说:“主子您可千万别不相信,阿贵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那样可怕的人,隔着老远都觉得脊背发凉!小时候听我奶奶说,这叫煞气,是杀的人多了才有的!”
苏漾腿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甜汤撒了一桌,阿贵一惊,赶忙指使丫头们清理。
苏漾心有余悸地想,现如今的景丞跟原主记忆里已经大不一样,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推开要帮他换衣服的丫鬟,推开门就要往外跑,现在能救他的只有外祖父伍兴德,年迈的人总是格外顾念亲情,也许能从他这里寻求庇护。
但他忘了,陶子煜是个自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身子弱得很,多走几步路都得喘几下,更别说在这么多的丫鬟护院的重重包围下逃出去。
他刚跑出院子就摔倒在地,有一种痛叫做:身体跟不上意识的速度!
然后就被一众仆从团团围住,一条缝都没剩,阿贵从人群里钻进来问:“主子,您没摔疼吧?”
苏漾趴在地上一脸冷漠地看着这些人,简直委屈地不得了!本少爷可是a级体质,哪能这么轻易就摔疼!
他是这么想的,可事实上真尼玛疼!腿都要摔断了好吗!
“你们都走开!别围着我!”苏漾捶地怒吼,“阿贵你也别碰我!”
他可算领教了细皮嫩肉的真谛,不过轻度擦伤,分分钟都想哭出来啊有没有!他得先缓一缓,才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
“哦哦……”阿贵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其他人也自觉把圆扩大了直径,但仍旧保持团团围住的状态,生怕傻了的大公子又做出什么愚蠢的举动。
苏漾觉得缓得差不多了,道:“谁来扶我一把。”
然后就被人抓住手腕,直接从地上拎起来了,他这才发现之前团团包围自己的护院婢女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陶云峰和伍雪雁二人尴尬的勉强的笑脸。
苏漾愣了一瞬,然后缓缓转过头,正和某人冰冷刺骨的视线相撞。
苏漾:“……”
敢问这位相貌英俊表情冷酷眼神肃杀浑身散发凛冽杀气的大帅哥,您不会刚好是我未过门就被休弃的前夫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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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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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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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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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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