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阿姑准备贺岁礼,阿姑日常,多爱听赏琴曲,又见十四兄书告,因着今夏时得了个伎人,一管歌喉美妙动人,阿姑尤喜听她低吟浅唱,故而遍寻新曲佳词,于是我便想着,虽不能在阿姑左右陪伴,也不妨遥遥助兴,只我却无谱曲之能,只能勉强填词,于是只好烦动六哥,早些时提过一句,不想六哥因冬寒抱疾,不好再让他耗神,今日过来,才知六哥已经谱成新曲,早前抚来我听,一时福至心灵,连词也有了。”
送给莹阳阿姑的贺岁礼,竟然与陆离联手?贺烨不由斜睨他的王妃,看见的仍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这让殿下彻底没了脾气,好吧,这事他的确帮不上手,他除了驯教兽宠、击鞠游猎还会什么技艺?多得王妃并非仅仅爱好琴棋诗画这类雅事,总算还有点世俗烟火气,能让他奉承讨好。
贺烨觉得自己此时,其实已不存误解,他相信自己的最新判断,便是十一娘或许仰慕陆离,但也无关男女之情,更不可能如他起初以为,新婚夜那个“保留条件”是憧憬着与陆离有朝一日逍遥世外,可必须承认的是,刚才他目睹那番情境,两人之间的默契和谐,终是让他患得患失。
他还哪有心情与陆离对弈?
所以棋盘才摆上方案,贺烨便下了逐客令:“王妃事已议完,曲已得获,连词也填好,想必再无琐事,莫如回去玉管居如何?”
十一娘只觉莫名其妙:“正欲观战,殿下何故不许?”
“因为你在身旁,我会分心。”贺烨拈起一枚黑子抛握,这话意味深长。
十一娘:……
“王妃有请,不送。”贺烨极甚不近人情。
王妃无奈,悻悻而去,及到梅树下,忍不住回头“怒视”,却见山亭上,棋局并未开始,晋王殿下目送着她,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
这葫芦里又不知在卖什么药,殿下有时还真是喜怒无常,王妃走出老远尚且疑惑:总不会真气愤我说他不懂诗赋吧?还确是,这段时间眼看着殿下格外宽容大度,一时不防便放松警惕。
而溯洄馆里这场棋局,当然是干脆没有开始了。
只对于贺烨的怪异行径,陆离却安之若素。
“殿下上回遣开王妃与某私话,是关心某之姻缘事,未知这回又是为何?”
“实为一件烦难,想要请教绚之。”
殿下这样的回应,倒是让陆离觉得有些怪异了,轻轻“哦”了一声,自是疑问的语气。
“我也不怕绚之笑话,实在时至今日,我仍未曾打动王妃那颗芳心。”
这一句坦诚,更令陆离高高挑起一边眉毛。
他今日有意让贺烨看到“因曲联诗”那出场景,便是想着再刺激刺激这位,得更加果决坦白一些,否则如十一娘针对情爱一事那懵懵懂懂的势态,万万不会配合晋王殿下日久生情的策略,不知会误解到哪条岔道上去,陆离当然也预料见晋王许会醋意横生,打发走了十一娘,便会大发雷霆,哪能想到这位竟然对他“告白”起来,还是如此的心平气和。
仔细想想,又不由失笑:也怪殿下往日伪装太好,那暴躁的脾性竟然让人信以为真,时不时便产生错觉,以为确是他的真性情,倒忘记了殿下城府之深,狡黠之诡,又哪是真正急躁易怒?
不过好在是,今日殿下率先挑破话题,倒更加方便他来提醒。
又听贺烨说道:“我若预料不差,今日绚之特意请我过来对弈,便是为了让我目睹早前一番情境吧?”
陆离忍不住摇头一笑:“此回确为卖弄机巧,惭愧见笑。”
“看来心急者并非只有江迂,便连绚之亦为如此。”贺烨手里把玩着那颗黑子,也不由摇头:“小王这笑话,可算闹得大了。”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仅下官,便连阮郎也早察觉二位之间奥妙。”
“其实起初,我也实不认为十一娘为这晋王妃能得美满,因我感觉,她之才能虽非普通人能比,然骨子里却并不看重权势富贵,更加厌恶陷于后宅女子明争暗斗,正好比早前我目睹那番情境,王妃真正期望,应是恬然自得与世无争,优游于山水之间,逍遥于桃源世外,能得一志趣相投良人,相依为伴琴瑟和谐,可她生于权贵大族,或者难得这清静恬淡,至少也不应终生陷于风云诡谲,应付层出不穷之明枪暗箭。”贺烨突然停止了把玩棋子,直视陆离:“绚之既为王妃知己,不知是否赞同我这看法?”ωωω.χΙυΜЬ.Cǒm
陆离当然也不躲避:“殿下说出此番言语,亦能称为王妃知己了。”
“看来我这判断不差,可遗憾则是,如此愿景,我并不能成全。”
“可这世上,纵然许多人难以安守清贫寂寞,却又有多少愿意一直纠缠于阴谋诡计呢?便说韦太后,纵然贪图权势尊荣,我想她也并不愿意身边遍布敌患,据我对王妃一贯了解,虽说憧憬与世无争,向往清净无为,可也万万不会置亲友不顾,她既是生于世俗,便免不得诸多牵绊,而那所谓愿景,并没有强大至让她不顾一切斩断尘俗地步。”
这话,的确是陆离在与贺烨推心置腹了。
“不是殿下不能成全王妃愿景,而是王妃自己不能成全自己。”
此时金乌更炽,亭角滴沥更加恍如落珠,陆离抬眼看去,那种心头微凉的感觉甚至让他眼中攸然恍惚:“自她选择这点道路,决定成为晋王妃,于她而言,便再也没有所谓愿景了,她虽厌恶与人争斗,却并不畏惧明枪暗箭,她一旦踏上征途,视线便只在前方,不会回望,不会彷徨,更加不会患得患失,而这世间,如今也只有殿下,才能让王妃不至于伤感凄凉。”
“我对十一娘动情了。”贺烨将那枚黑子摆上棋盘:“虽现下不知这情意能到何地步,能够肯定则是,时至今日,她是唯一让我动情之人,所以我会争取,纵然将来生活,或许不能如她向往,但只要贺烨一息尚存,至少做到不离不弃,而今日,烨当谢绚之,与君一谈,终于让我笃定心中看法。”
贺烨的背影转过那棵梅树,已经不见许久,陆离才终是一笑,将纵横之间唯一那枚黑子拾起,归于棋瓮。
这世间,真正懂得她的人,似乎又多了一个,并且还是最该懂得她的那一个,确为一件值得庆幸之事。
那不离不弃的诺言,并不足以打动她,所以晋王才会说给我听吧?
殿下这是将我视为她的娘家人了,仿佛也的确如此,我且就相信殿下君子一诺。
但望殿下莫如你那兄长,别让她的人生,再度陷入悲痛绝望。
山亭之上,陆离终于也起身离开,仍是回到那间布满炭暖的书房,他缓缓踱至立案边上,看那并未完成的画卷,已经有了满月金菊,桂树之下,一个少年剑指月影,英姿焕发。
“十一郎,我知道五妹无法落笔,可却暗暗怀念往昔时光,已经与她生死相隔之亲人,这些情境,便由我替她记录保存吧,有朝一日,裴郑二族终能昭雪,相信五妹也不会再觉愧对亲人,那么这些书画,也许能够略慰她之思悼,这已是我能为她所作,不多之一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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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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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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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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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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