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午时了。”
听见侍女这一回答,十一娘才算彻底清醒了,自打记事时始,虽经两世为人,她还从未睡到过这么晚,连忙坐起:“怎么不早些唤我。”
“殿下特意嘱咐了,说王妃这段时日过于操忙,趁着今日得闲,由得王妃多睡一阵,不许打扰。”阿禄连忙强调晋王殿下的体贴入微。
十一娘又才想起昨晚,她仿佛是在卧房内看阅典籍,筹谋着重建云州一事,大约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因为她完全没有了自己上床休息的记忆,而她睡着之前,贺烨也在另一方书案上写写画画,应该是在布署军务……难道是晋王殿下将她抱了上床?
看着自己昨晚穿着的一件小袄被随手扔在了床头,而没有像习惯那般挂在衣架上,十一娘不由笃断了猜疑,又见两大侍女那鬼头鬼脑的神色,更加确信,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原是没话找话一句:“那为何又将我扰醒?”
碧奴便道:“不唤醒王妃只怕不行了,那唐迁,身后跟着一大群人,正跪在大门前哭天呛地,阮长史都被他抹了一身眼泪鼻涕,请他入内吧,他偏不肯,非要求着让王妃亲自听他诉冤,围观者中虽有闲汉,又有一部份人真对唐迁心生同情,再者,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是郑远陪着唐迁一同过来,唐迁硬揪着他,让他代为求情。”
“唐迁来得倒快。”十一娘却并不觉得意外,尚且悠哉游哉地让婢女们服侍着梳洗着装。
再说郑远,这时可谓饱受煎熬。
因为一时动了同情心,被唐迁拉着来了晋王府,却不曾料他如今在晋阳城也算一个名人了,再兼那几个酒肆里跟来的纨绔,一路喧扬,说是太原甄仗势欺人,原告欲往晋王府告状,恳求王妃主持公道,呼拉拉一群人便跟着过来,却没想到唐迁,往王府门前一跪,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番说辞——
“小民唐迁,因女儿被太原甄子弟强纳为妾,应王妃鼓励举告不法,半月前便递了状书予薛少尹,时至今日,仍无音讯,小民打听得,因太原甄与太原柳为姻亲,薛少尹并不敢开罪太原甄,方对小民诉状不闻不问,可经丁氏子故杀案,民众尽信晋王府执法公正,故小民今日跪求王妃接审此案,惩治霸人妻女之恶鄙,勒令太原甄放小女自由身,因小民听闻,那甄守律得人通风报讯知道小民已经举告官府,现已潜逃,意图规避刑责,此案若再拖延,小民唯恐小女会遭毒手,王妃可不能见死不救!”
就算郑远再怎么质朴,这时也醒悟过来自己恐怕是被唐迁给利用了。
羞愧之余,郑远当然不容唐迁抵毁恩人,一把将此人从地上揪了起来,愤慨不已的质问:“薛少尹执法公正,怎会包庇不法?你这是血口喷人!”
唐迁这时也撕下了伪善的面具,与郑远据理力争:“郑远,你不能因为薛少尹助你为长子报仇,便诬赖我血口喷人,晋阳丁与晋王府非亲非故,又曾经冒犯薛少尹,正巧因你举告,薛少尹便有机会报复丁家,又可向民众展示其大公无私,可谓一举两得名利双收,若薛少尹当真执法公正,为何不治甄守律强霸民女之罪?!郑远,你不过也是被这些官员利用而已,为他们鸣哪门子不平?”
郑远这时气得额角青筋直冒,捏紧拳头就要往唐迁鼻梁上招呼,却被阮岭拉开了:“莫与此人一般计较,这一拳头下去,倒是授了他更多把柄。”
“阮长史,是草民招惹了这无耻小人来此喧闹,真真无地自容。”
“不干你事,无心岂算得过有心?”阮岭冷冷一笑,正待要与唐迁展开唇枪舌箭,王妃却也来得及时。
而唐迁早前的那一番话,显然已被十一娘听在耳里,其余也还罢了,只是此人一口咬定甄守律已然潜逃的说法,让十一娘心中一沉。
可见她所料不差,毛维果然对甄守律动了杀意,可直至如今,白鱼等人还没消息送还,到底是晚了五日,就不知毛维是否已经得逞,要是甄守律已经“失踪”,缺少了这么一个主要的人,这案子便会导向扑朔迷离,除非能够找到甄守律尸体,并证实是被人害杀,方能追究唐迁罪责,澄清谣言。xǐυmь.℃òm
然而这时面对公众,十一娘当然不会显示心中忧虑,她也没有喝责唐迁,只淡淡说道:“太原甄的确与太原柳为姻亲,论来与我也确实有些关联,故而这案子,薛少尹早已知会,不过此案尚在调察取证,事实如何还未清明,故并不到庭审阶段,不过今日当着诸多父老面前,我亦可向原告承诺,令媛绝无性命之忧,至于丁梧亮一案,相信当日在场观审者都有见断,究竟是否趁机报复,人心自有定论,无论薛少尹,抑或晋王府,并不惧流言蜚语抵毁。”
“王妃是否敢于当众承诺,不论姻亲私情,定将甄守律逮拿归案,让我一家骨肉/团聚?”唐迁逼问一句。
十一娘轻轻一笑:“若罪证确凿,被告确实有罪,官府当然会依律惩治。”
“那甄守律已经听闻风声潜逃,不知去向,岂非证实做贼心虚?凭这案件,朝廷又不会下令海捕,那小女岂不会终生困于甄家不得自由?甄守律若一直不应诉,官府便有借口将此案件不了了之。”
“看来原告颇懂律法。”十一娘依然不急不躁:“此案就算被告缺席,也并非没有其余人证,又怎会不了了之?”
“王妃若真宽仁,便该允许先放小女返家,拙荆因为牵挂小女,身患重疾,就怕再拖延下去,拙荆性命不保。”唐迁又再逼迫。
便有不少纨绔附和:“正是,就算唐氏是甄家妾室,却也不能拦着不让家人见面吧,唐母患疾,甄家怎么也不该阻拦唐氏尽孝。”
“唐姬因为本案关键人证,不容有失,为保人证安全,我已经将唐姬接来王府暂住,原告唐迁,你要见女儿未尝不可,只是我却不能允许放唐姬返家。”十一娘微微一挑眉梢:“因为一旦唐姬返家,要是发生任何意外,连晋王府也要担当责任。”
唐迁一肚子阴谋诡计,却没想到女儿竟然正在晋王府,但他已然是没有退路,咬牙说道:“王妃难道对小女也施以刑讯?”
这话引起一片大哗,当然,喧哗的人都是那些毛系党徒。
“此处并非刑堂,不过原告唐迁既然屡多质疑,也不妨让你父女二人先行对质。”十一娘微微颔首,碧奴便悄无声息地转身回去,扶着自丁梧亮判死之后,确然已经被王妃接来暂住的唐姬出来。
唐姬其实也是早便站在了门内,将父亲的一再逼迫听得清清楚楚,一边是生她养她的父母,一边却是对她有情有义的夫君,她位于这两难之境,怎么选择都免不得一场痛苦,正是肝肠寸断,早已是泪如雨下,这时眼见着这么多人,纵然心情复杂,却也情知不能再懦弱下去。
“阿耶,此时回头还不迟,莫要一错再错。”唐姬哽咽说道。
只她这句话,却被唐迁忽然一声哭天呛地掩盖。
“儿呀,一别三年,为父总算是见到了你!你莫惊怕,当着这么多眼睛,谁也不敢将你强拘,你阿娘她,你阿娘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快些随我回家,尽一尽你身为子女,平生最后孝道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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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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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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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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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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