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而从来不是率性活泼的女子,在她最应无忧无虑的年华里,也许都鲜少纵情欢笑过,可是在十一娘看来,有她的地方,即便是陋室悄堂,也像一幅雅致婉美的画卷。
一个小婢在另一方小案边专心研墨,稍大点的婢女跽坐在婷而身边,轻轻脆脆的报诵着帐上物耗,竟都没注意有人进了屋子。
十一娘唤了一声,婷而方才侧过脸来,没有一点意外与惊讶,轻轻浅浅的笑容,却让她未施脂粉的素面,恍若月色里突然绽放的白昙。
婢女们行礼退出,姐妹两便对坐着说话,婷而手里的笔自然搁了下来,她将那些散页有条不紊地收进一方木匣,还是笑意轻浅:“婶母让我管着一些事务,这时都要整理出来了转交给三嫂了。”
有这一句话开头,不难立即涉入正题。
十一娘却回想了一下,仿佛一直都是,与婷而对话都是格外轻松的,兰心蕙质的女子,她从来不说阿谀奉承的话,却能十分巧妙的迎合人心。
“我刚见过大母与母亲,婷姐姐,我大概能体会你心中所想,可是有些事……我不知你究竟知道多少,只是我必须告诉你,你选择这条路太过艰险,不仅危及你自身生死,甚至可能连累八兄。”十一娘没有笑,一双眼睛安安静静直视着婷而,她说的是生死攸关祸福难测,根本无关风花雪月、男女之情。
因为她很清楚,婷而心里有人,但那个人不是贺烨,那个人虽然已经不在人世,但终此一生,婷而也无法真正将那个人忘记,婷而想为陪媵,根本不关男女之情,而是想报偿京兆柳对他们姐弟俩的收容教抚之恩,十一娘不是想劝婷而忘却旧情追求新生,她看轻情爱,却懂得何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其实极为尊重矢志不渝的人和感情,也并不认为对于女子而言,唯一的美满便是结婚生子。
很多人惋惜婷而将会孤寂一生,十一娘痛惜的却是她与喻四郎的天人永隔,婷而若能放下固然是好,但若不能,仅仅是因为世俗礼规与情非所愿者结合,岂非更加不幸?
十一娘明白自己需要婷而的帮助,所以她必须将一切风险告知。
知道多少?婷而一时也有些迷惘,因为生活所迫,寄人篱下不得不察颜观色,她在很早的时候就看得明白,长辈们对十一娘寄望极重,尤其是太夫人让她协主宅务后,她渐渐知道了许多七娘、九娘等并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太夫人从未与十一娘失和,比如十一娘赢取太后信重,绝非为了摆脱庶出困境,图谋姻缘这般简单。
可是从前,婷而并不知道十一娘为何要涉险,长辈们为何要故布谜瘅。
一直到……太后赐婚。
“我对晋王并无偏见。”非但没有偏见,甚至心存感激,若非晋王,卢锐这个凶手依然嚣张跋扈,喻郎是被卢锐所害,但她却无能为他报仇雪恨:“但是我也清楚,成为晋王妃,于十一妹而言绝非金玉良缘,十一妹绝不会为了男子宠爱,甘愿与魑魅魍魉勾心斗角,太夫人与世母对十一妹如此疼爱,也绝不会眼看十一妹陷入这般境地。”
婷而其实与九娘一般,一度认为萧九郎才是十一娘的良配,至少萧九郎对待十一娘的一往情深,确是有目共睹。
“即便是太后意愿,相信太夫人与十一妹若非情愿,必然有办法回避,可是,太后到底还是赐婚了,太夫人也好,婶母也罢,都仿佛乐见其成,十一妹也没有任何愁虑,当时我便明白了。”婷而下意识地压低了语音:“也许这正是长辈们意愿,也是十一妹意愿,所有一切,长辈们故布迷瘅也好,十一妹竭尽所能取信太后也罢,都是为了达成这一目的,晋王殿下应当为柳氏一族效忠之人,殿下决非暴戾者,这一切都是伪装罢?”
“是,大母与世父,柳氏一族从来不愿与毒妇同流合污,世母是被太后逼死,世母家族是被太后陷害,大母与世父包括阿耶,一直致力于为裴郑两族洗清冤屈,便连阿姑,虽在深宫险境,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而要达成愿望,唯一途径便是辅佐晋王,所以这条路之艰险,可想而知。”这样的时候,自然不用再隐瞒婷而,十一娘坦言:“晋王虽然心怀志向,那是因为仁宗帝临终遗嘱,晋王之图,在重振盛世之治,可他是否愿意重审裴郑逆案,这时还不好说。”xiumb.com
一直暗暗猜度的事情得到了证实,婷而心中也难免震惊,一时沉默。
“婷姐姐与八兄虽得京兆柳照恤,那也是同宗族人应有之情,婷姐姐不必有太重负担,此事关系生死,八兄为婷姐姐唯一亲人,就算为了八兄考虑,婷姐姐也当慎重。”十一娘道。
柳谦与婷而相依为命,更是他们这房唯一的希望,京兆柳虽然对姐弟两有照抚之恩,可并不图姐弟两以性命为报。
“十一妹,我并不仅仅为了报恩。”婷而轻笑:“八弟之品性如何,相信十一妹也了解,倘若京兆柳遇难,八弟绝不会明哲保身,而我,早已如同废人,将来于八弟而言,也只是累赘而已,若无族中亲长照恤,八弟莫说将来,就连今日都不会有,而我倘若能为族人兴荣略尽薄力,将来,至少不会拖累八弟,大母与婶母一直烦难陪媵之事,我能为长辈分忧,助十一妹一臂之力,不仅是略偿养育之恩,也是为八弟将来前程尽力,我这个姐姐,决不能成为八弟包袱,所以,我心意已决,甘愿与族人生死与共。”
十一娘便也不再矫情,她握住了婷而的手:“我的确需要婷姐姐助益,这回随殿下赴藩,我会专心于治政之事,可晋王府内宅,几乎遍布太后耳目,那群莺莺燕燕也实在麻烦。”
当下便将已经知道的几个媵妾家世情况细细说给了婷而知道:“这几个人中,任氏我见过一面,看得出来城府极深,元氏虽未谋面,想必嚣张跋扈,秦氏暂时并非敌患,但她虽与殿下齐心,对咱们又不好说,还是当以戒防为上,至于扈氏,她应当只是殿下用作掩人耳目,倒可信任,总之将来王府后宅,绝对不会清静,我难以分心之时,就要烦劳婷姐姐了。”
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婷而还是没有料到太后竟然一口气为晋王择定了四个媵妾,又被震惊了一把,好一歇说不出话来。
十一娘笑道:“虽然姬媵们声势浩大,不过好在殿下心知肚明,会暗中配合咱们,婷姐姐也不用过于忧虑,无论那些城府深沉也好,嚣张狂妄也罢,虚以委蛇也就是了,犯不着忍气吞声,怎么应付,咱们今后细细商量。”
她说完就想告辞,因为虽然是在家中待嫁,但太后已经授意她尽量配合治政,还有不少事需要筹划安排,有太后授意在前,那么与陆离、梁松甚至裴瑛面见就不需遮遮掩掩了,十一娘还有很多人要见呢。
却被婷而拉住了衣袖,神色慎重极为认真:“十一妹,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十一妹给予保证,我甘为陪媵,实因欲助十一妹一臂之力,而并非……我与十一妹同盟为实,滕妾只是掩人耳目。”
她说得遮遮掩掩,十一娘的回应却干脆利落:“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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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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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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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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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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