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湛上前跪倒,被韦太后喷了一头口水,但该说的话,当然还是得坚持说出口:“太后请恕,早前十一妹入宫,便先知会了我,阿姑为了林昔之事,从昨晚便没有进食,又兼一夜没有阖眼,今早便犯了旧疾,卧床难起……十一妹年纪小,并不知道阿姑这些年来心事,澄台却一桩桩一件件看在眼里,林文端辞世,阿姑悲痛难以自已,之所以落下病根,都是为了林文端,倘若林文端独子获斩,只怕,只怕阿姑一病不起,阿姑对澄台有养育之恩,澄台怎能坐视不顾,故澄台冒死恳求,还望太后法外开恩。”
太后还不及发怒,贺湛赶忙说道:“林昔固然有罪,但其在士人中颇有影响,民众也多知其直言敢谏两袖清风,说不定会对林昔心怀同情,以为林昔是被罪逆贺淇利用,罪不应死,再者,太后既已决意宽赦少数从犯不死,林昔并没直接参与九成宫政变,似乎确应在宽赦之列……故,臣下谏言,可将林昔以同党之罪发配西疆,既能平息物议体现公正,于阿姑而言,林昔只要不死,也算是报偿旧情,不至于因悲痛而伤病……林昔不过一介文人,说不定难受发配之苦,更不可能适应西疆之恶劣气候,其实发配之刑于他而言,也等同于死刑。”
其实,贺湛是在暗示太后,想要林昔死不一定非要处以斩决,就算施以宽赦,要暗杀他还不是易如反掌?这样一来,公众就再不可能会产生任何物议,认为朝廷对林昔罪罚过重,朝廷断罪公正,这当然有利于太后的德誉。
只这法子过于阴毒,由十一娘提出必定会让太后生疑,只好由“老奸巨滑”的贺湛来说,这才是合情合理。
发配不同于普通流放,就算犯人死在半途或者配所,消息能否报知家属还不是由人掌控,只要莹阳真人一无所知,当然就不会为林昔的死感伤了。
只要林昔不被判处斩首,押赴独柳场明正典刑,十一娘就会赢得时机,暗中把林昔解救出来,当然这肯定要担甚大风险,并不能担保一定成功,而就算成功,也许会让太后起疑,倘若不是为了莹阳真人,十一娘不可能担当这么大的风险解救林昔。
她说的九成把握,实际是单指说服太后赦免林昔死罪。
韦太后听了贺湛的建议,果然大为心动,因为她这时关键是要裁撤宗政堂,名正言顺地将政权独揽在手,若引起物议的确是件麻烦,再者,她还指望着能彻底收服十一娘,让这枚棋子尽最大力量发挥作用,要是为了十一娘的不情之请而对林昔网开一面,显然会让十一娘更加感恩戴德,又何愁她将来不会唯令是从呢?
既能除去林昔这只烦人的蚊蝇,又对自己更加有利,太后当即便有了决断。ωωω.χΙυΜЬ.Cǒm
她却冲着贺湛冷笑:“莹阳有你这么一位侄子,再兼十一娘这么一个学生,也算是有运数之人了,多少亲生子女,也难比你们两个更加孝顺。”
贺湛笑着拜倒:“臣与十一妹固然孝顺阿姑,对太后可也是忠心耿耿,还请太后明鉴。”
“但愿如此吧。”太后冷哼一声,脸上的神色却是轻松愉快的。
待贺湛也告退,她才交待高玉祥:“话你都听见了,林昔之事我便交给你来办,无论迟早,你只要别忘了就成,我既然答应了他们俩,这事务必要做得妥当些,不可让林昔死讯传回京城,尤其是被莹阳听闻。”
承德三年八月,闹得人心惶惶的九成宫政变极快由谢饶平、元得志两大相国,以及大理寺、刑部共同审决,主犯贺淇以及重要同党如其弟贺汾等等皆获斩刑,但对于汝阳王妃及贺淇未成年的子女,太后施以恩赦,贬为庶人并终生软禁,对于其余要犯之亲属,或者软禁或者流放,但都赦免了死罪。
只不过汝阳王妃在贺淇获斩当日,便三尺白绫了断残生,在接下来的三、两年间,贺淇子女也都相继夭折,他这一支血脉,算是彻底断绝了。
中秋过后,八月二十一,一应重犯押赴刑场当众斩首,血迹渗入沙土,数月腥味不消,这一次政变,被处死之贺姓宗室多达四十余人,更不论被牵连,贬为庶人终生劳役不得自由者。
但相比裴郑灭族,连两姓旁支都不许为官的厉惩,因贺淇而起的这一起谋逆大案,惩治当然不算严酷。
然而贺淘这个重要主谋,因为其弑父的行为只有少数几人目睹,全部都是韦太后心腹,太后下了封口令,贺淘竟然没有被追究任何罪责,甚至还得了护驾有功的嘉奖。
不过很快便传出了世子淘伤势严重,难免终生瘫卧的消息,世人不明就里,信以为真。
事实当然是太后虽然赦免了贺淘之罪,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容许他仿若从前一般自由自在,他是被义川王软禁起来,一年之后,义川王因长子身有残疾不能袭爵为名,上请太后定夺,废除贺淘世子之位,太后体恤义川王为国尽忠,特许其立庶子为袭爵世子。
刚至九月,南阳王与义川王连袂上谏裁撤宗政堂,几大国相附议,宗政堂最终被撤,从此政权,被韦太后独揽在手,但太后为了嘉奖南阳、义川二王多年尽忠职守,擢升二人享亲王之爵,并子袭不减。
看上去虽然是项莫大的恩荣,但南阳王与义川王从此只有参政之权,并不能干涉政事堂以及太后任何决议。
南阳王早存远离朝堂之心,并不耿耿于怀,另一位可就暗怀焦虑了。
虽然这样的妥协与退让是义川早已预料,但却非心甘情愿,当真真正正地“赋闲”在家,焦怒的情绪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时常召集谋士,商量讨论皆为如何“突围”——从前宗政堂存在时,义川虽然也只能对太后唯令是从,一些谋划,还可以利用贺淇党暗中达成,再不济,做为辅政王之一,声望在那摆着,还能争取一些官员贵族主动攀结,抑或见风使舵,这有利于他不动声色的扩充实力,再不济,对各地军务,大小时政,还能及时了解。如今宗政堂一被裁撤,义川王虽然也能上朝,可一应时政,就得看太后是否想让他知情了。
天子眼下虽然还小,可长大成人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无情的事实上,倘若义川王继续消沉下去,原本被他笼络之人,说不定又会调转舵摆,而韦太后的追随者却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义川王又拿什么去支持天子亲政呢?
虽然他手中还有元得志这枚暗棋,无疑远远不够。
义川心浮气躁,一腔怒火也不能冲小韦氏发,只好冲贺淘撒火。
这日他冷着脸,将一封和离书拍到长子跟前:“赵氏已经答应和离,也算如你所愿了。”
贺淘却怔住了,看着和离书末尾处那绢秀的字迹,良久不语。
“怎么,如今才追悔莫及?晚了,我知道你当初是不愿连累赵氏,才故意逐她离开,但在世人眼中,可是你负心绝情,赵氏也不可能知道你是存着弑父弑君之心,为她着想,你如今即便要与她重修旧好,我也不会允准。”
贺淘似乎才从漫长的追忆醒来,报以冷笑:“父亲想看我追悔莫及,但我为何后悔呢?难道我会让心爱之人陪着我这废人,终生不见天日?子不肖父,我可没父亲那般狠心。”
他终是执笔,落下名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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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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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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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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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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